朱雀大街半夜便封了路,衆多腰際佩着班劍的金吾衛神情肅然的戒嚴在街道兩側,從天黑站到天明,身子絲毫不見疲憊,連晃都不晃一下。
卯初時分,天光初亮,承天門外吹響一聲悠長渾厚的號角聲,這聲音高亢嘹亮,直衝雲霄。
淡薄的陽光灑落,班劍柄首上的龍鳳圓環在晨陽下閃着寒光,金吾衛五步一哨,十步一崗,那一臉的肅然殺意,將原本打算擠到路上仔細圍觀的百姓都給嚇退了好幾步,都不需要大聲呵斥,熙熙攘攘的百姓便不敢多有造次喧譁了。
號角聲停下來後不久,浩浩蕩蕩的導駕儀仗從承天門魚貫而出。
最前頭的幾輛大車裏乘坐着朝中重臣,其中一輛極爲寬敞,鋪的蓋的也格外厚實,裏頭坐着的正是頗的盛寵的蔣紳蔣閣老。
別人看起來是盛寵,可蔣紳卻如坐鍼氈。
自從省試結束之後,雖然舞弊案並沒有牽連到他,但他心裏跟明鏡似的,他早遭了永安帝的猜忌,雖然這一回駁了他乞骸骨的摺子,但也只是個面子情罷了。
若他把這面子情當真,那可就太天真了。
宦海沉浮中,連父子師徒之情都不牢靠,更何況這點稀薄的面子情。
況且無情最是帝王家,坐在那張龍椅上的人,可以操控人心,可以鑑空衡平,唯獨不會有情。
蔣紳覺得這輛華麗的馬車就像華麗的牢籠,送他去死無葬身之地。
這幾輛馬車駛過長街,引得一衆百姓譁然,指指點點,這幾輛車裏的重臣,都是他們此生仰望之人。
華蓋馬車之後,兩排手持十二面龍旗的金吾衛緊隨而至,再後頭便是由四匹駿馬拉着,健壯端正的車伕駕着的司南車、記裏鼓車、白鷺車、鸞旗車、辟惡車和皮軒車。
這些車馬是等閒人看不到的,從前戰亂多,陛下也沒法子一年出一次京,這些年天下昌明,漸成政通人和之勢,陛下才有了興致,年年都出京一遊,可奈何他慢慢上了年紀,一年遊一次,身子骨受不住。
這等盛景,也就更加的難得一見了。
導駕儀仗聲勢浩大,可最受百姓期待的還是引駕儀仗,引駕儀仗中青年才俊最多也最爲引人注目,且不說走在最前面的十二排羽林軍,個個都器宇不凡,即便手持橫刀和弓箭,騎着高頭駿馬的,身上穿着銀鱗鎧甲,一身的冷意也掩蓋不住俊逸的的風姿。
而伴駕出行的高位朝臣、今科進士、各國使臣和皇親國戚的車馬也跟在引駕儀仗中。
高位朝臣、各國使臣和皇親國戚也就罷了,老的太老小的太小沒什麼可看的,即便有那麼幾個看得上的,也高攀不上。
反倒是今科三甲,大半都是青年才俊,一甲是攀不上了,但是二甲三甲還是可以惦記一下的。
或風流倜儻,或溫文爾雅的今科三甲走過長街,頓時引得無數大姑娘小媳婦一陣歡呼。
更有膽子大的,將香囊、珠花釵環,帕子之類的東西,往這三個人身上扔。
年紀最小的榜眼崔景初羞得不敢擡頭,一張臉通紅通紅的,險些被砸下馬。
噠噠噠的馬蹄聲漸漸走遠,晨光漸亮,明黃色的幡幢和旌旗遮天蔽日,顏色顯得格外鮮豔刺眼,氣勢恢宏。
還有官員因爲起的太早,精氣神自然有些不足,騎在馬上搖搖晃晃的,還時不時的張大了嘴打個哈欠,困得淚涕橫流。
實在是有礙觀瞻。
浩浩蕩蕩的導駕儀仗和引駕依仗已經走上了朱雀大街,永安帝乘坐的車駕儀仗才堪堪駛出朱雀門。
那永安帝乘坐的玉輅被四十一名體健貌端的駕士簇擁着,太僕寺卿駕馭,外側還有北衙禁軍將玉輅圍了個水泄不通,讓想要一睹聖人風采的衆多百姓根本無法得見天顏,有些失望罷了。
北衙禁軍大將軍柳晟升緊緊貼着玉輅的一側,寸步不離,一雙虎目在人羣中來回巡弋,目中精光必現。
緊隨玉輅的是永安帝的后妃公主的車駕。
永安帝下旨,此番前往玉華山避暑,所有的皇子公主都要伴駕隨行,包括年幼的皇子公主。
后妃和公主皆是乘坐車車駕前往,而皇子們則是騎馬前往。
永安帝下這樣的旨意,也是存了一番歷練皇子之心。
他的年歲越來越大,雖然整日被人喊着萬歲,但誰又能真的活上一萬歲,時至今日,即便沒有再立太子,他也要爲自己百年之後的大靖朝多做些籌謀。
陛下出行,隨侍之人甚多,除了身着銀鱗鎧甲,手持弓箭、班劍,陌刀的北衙禁軍,還有數都數不清楚的內侍宮女,內侍和宮女們則捧着孔雀扇、小團扇、方扇、黃麾、絳麾、玄武幢。
這些人都是永安帝的近侍,又緊跟着永安帝乘坐的玉輅,個個神情嚴肅而平靜,行走間不會發出半點聲響,更沒有人竊竊私語。
整個車駕儀仗顯得格外的莊嚴肅穆,連呼吸聲都整齊劃一,誰都不敢露出分毫懈怠輕鬆的神情。
永安帝的車駕緩緩駛上朱雀大街,而金忠和鬱新則率領着四十八隊步甲兵、二十四隊騎兵和十二支旗隊走在整個依仗的最後頭。
一直到這支象徵着帝王的權利地位的大駕滷薄完全走出了金光門,這一場超過五千餘人,聲勢浩大的帝王出行纔算剛剛過半而已。
看到永安帝的鑾駕駛出金光門之後,在朱雀大街上等待已久的朝臣家眷的車馬,也紛紛的緊隨其後,往金光門駛去。
韓長暮作爲內衛司的司使大人,本應也該跟在引駕儀仗中,但他另有差事,只是策馬在整個儀仗的外側穿行巡視,一襲紫袍被風掀起,別有一番肅殺冷意。
他目送鑾駕儀仗駛出了金光門,便策馬往相反的方向駛去,迎上朝臣家眷們的車隊,在熙熙攘攘的隊伍中找到了帶有韓府徽記的馬車,忙策馬過去,隔着車簾低聲問道:“阿杳到了嗎?”
車簾兒微動,一縷漸漸明亮起來的陽光灑落車內,韓長雲懶洋洋的半躺在車裏,連眼皮兒都懶得睜一下:“大哥,你怎麼只顧着問那個兇巴巴的丫頭,也不想着問問我。”
韓長暮愣了一下:“問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