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浸在溫水裏浮沉。

    五感都蒙上了一層薄霧,朦朦朧朧地,我聽見周圍人來人往的喧譁,感到傷口處傳來不真切的疼痛。

    世間的一切彷彿都在縮小,遠去。

    ......

    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我的意識即將融入進無數彌留的意識所構成的虛空之時,我眼前浮現的,卻是在那個防空洞裏養傷時的事。

    最鮮明的,是津島在我醒來時說的第一句話。

    “哎呀,醒得好快。”

    他說:“相逢即是緣,願意聽我講個故事嗎?”

    ......

    他在我恢復的時候絮絮叨叨給我講了很多事,關於他爲什麼拋妻棄子,爲什麼現在四處遊蕩。

    他是舉世罕見的消除系異能者,而且不爲人所知的是,這個異能似乎可以家傳,從祖上兩代以來,一直代代傳了下來,每當下一代最年長的孩子成人之時,就會得到家主的異能。人們只知道這個家族地位尊崇,即使到了現在異能者輩出的時代,家主沒有異能,也在政府任要職。但他們不知道的是,政府牢牢掌握了這個祕密,並且利用得越來越放肆。

    他有一位他非常愛重的妻子,還有一個聰慧可愛的孩子。雖然他自己智計強於先代不少,但日本當局的眼線遍佈,憑個人的力量,也很難翻出什麼浪花。因此,他下了一個決心:爲了不再受政府的掌控,爲了他的孩子能夠永遠不當一個受人擺佈的傀儡,他決定要讓這個異能抹殺在自己這一代。

    爲此,他需要在自己的孩子成人之前消失。

    雖然兒子可以作爲威脅他的人質,但官方的人不敢動他,因爲他自己的壽命有限,而他們需要這個異能一直爲政.府所用。因此他們反而會盡所能保護他的兒子,無論他出逃成功與否,兒子一定是安全的。

    計劃很完美。爲了不招致懷疑,也爲了他的孩子不會在他死後過度悲傷,他壓抑自己的情感,每天漠然以對。雖然他的妻子早在生產中留下後遺症,精神變得有些異常,但這不要緊。很快,很快,他們都可以自由了。

    他笑着對我說:“到了那個時候,希望你不要阻止我。”

    我看着他,替他覺得有點傷感:“......你不會不甘心嗎?”

    “當然不甘心啦。但是,我深愛的人還有可能獲得自由,這麼一想,也就覺得不是不能接受了。”他語氣變得調侃,“就好像是,快要溺死的時候,只要在岸邊一根稻草伸過來,都可以激發無限生的希望吧。人類就是這麼可悲的生物啊,就算意識到這一點,真正看到稻草的時候,也還是不可抑制地狂喜。”

    他看着我,笑得欣喜又篤定,“但是,這根稻草我已經牢牢地抓在手裏了,不會放開的。”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這個異能的傳承方式不僅一種。它可以是自願的讓渡,還可以是,在上一任持有者死亡之時,強制轉移給下一任。

    就像一個詛咒。

    因此,他想象中的景象並沒有出現。

    ***

    我醒來的時候,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

    窗外的天空清明如水,由極明澈的藍一路變淺、變淡,到遠方與海的交匯處,變成了彷彿可以伸手輕輕拭去的顏色。

    我身邊是一個一身漆黑的人,原本懶散地手搭着椅背靠在一張椅子上,在看到我睜眼之後一下就直起身來:“......喲,你醒了?醒得挺快嘛?”

    “......”

    我試着動了動嘴脣,才發現自己幾乎發不出聲來,只有聲帶嘶啞的振動。

    那人手疾眼快給我拿了杯水過來,俯下身像是在仔細打量我,聲音有些擔憂:“......喂喂,不會是燒傻了吧?你好好看着我。你認識我嗎?”

    我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水,依言看去,努力地把渙散的目光聚焦到他臉上。

    他五官很端秀,眉目間帶着一股子張狂恣肆的美,海水顏色的眼睛一片湛靜,又透亮至極,眼神明澈得就連外面的天空都要黯然失色。

    我認得這雙眼睛。

    “......中原、幹部”

    勉強發出聲來,結果簡直不像人聲,更像鋸子撕扯破帛的聲音一樣嘶啞。

    中原皺着眉,無奈地說:“好吧,知道你沒傻,你先別說話了,趕緊把水喝完。”

    我努力地喝完,低聲對他說:“......非常感謝。”

    他不甚在意地擺擺手:“小事。我剛到,就看你醒了,我多少也放心了。”

    說完這句話,他眼神陡然一肅,就像是海水凝冰,在陽光下散發出清寒冷厲的光:“但我來這裏,是有事要問你。

    告訴我,你接近太宰,是什麼目的?”

    “......”

    他都不告訴我,是他把我送回來的。估計態度那麼隨意,也是以爲我只是在謝水的事。也沒想讓我以爲我還有別的事該謝他。

    我這次昏迷的時間絕對不短。我都不知道,他究竟守在這裏多久。看他神清氣爽的樣子,以及說的話,好像是沒有多久,但要是真的那麼短時間的話,不可能知道這是我第一次睜眼。

    就算是真的剛到,他也一定一直在讓人通報我的情況。

    但他隻字不提。

    而且,上來就問他搭檔的事,我要是昏迷前沒有看到他,搞不好還會以爲是太宰派人把我弄回來的,而他會過來看我,真的只是爲了質問我接近太宰的意圖。

    我看着他的臉,一瞬間腦海裏浮現出兩個字。

    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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