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現在感到非常憂愁。

    那個小鬼——好像是叫今時望——看着乖乖巧巧的,沒想到也是個頭鐵。

    他也是,芥川也是,一個個的,爲啥都下定決心要吊死在太宰這棵歪脖子樹上?

    這是圖啥呢?年少夭折?

    作爲前輩,作爲一個有良知的人,他應該要阻止的。

    可他從沒像現在覺得自己這麼無力過。

    ——時間回到他問出那個問題:“你接近太宰,是什麼目的?”

    雖然他相信太宰的決斷,眼前的小鬼應該沒什麼害處,但那條青花魚並不願意說清楚他到底怎麼想的。

    況且,有些時候,有些事,還是需要他自己來判斷。

    “......說出來您或許不信。但我其實,第一眼看見,就覺得他很眼熟。

    可能是冥冥之中的緣分吧。

    就想試試看,我能不能讓他也覺得,活着本身,就是很幸運的一件事。”

    今時那雙有些無神的眼睛眨巴着,看起來非常誠懇,聲音在剛剛喝過水之後也正常了很多,就是還帶着一點沙啞。

    ......那你試得夠狠的啊,自己的命都快不要了。中也在心裏說。

    要說信,其實他是相信的。

    畢竟今時明明有那麼多搞鬼的機會,卻什麼都沒有做。

    況且,緣分這種東西,還是非常莫測的。就像當初,他原本應該會在實驗室裏度過自己短暫的一生吧。沒有自我,沒有尊嚴。

    沒有成爲“人”的權利。

    結果,誤打誤撞被蘭堂和魏爾倫放出來,遇見羊那羣人,本來一生都該沒有交集的人,卻給他留下了一段那麼鮮明的,難忘的時光。在自己的身上束縛上了身爲人才會擁有的、名爲“責任”與“羈絆”的枷鎖。

    自己也是藉由他們的契機,才得以認識願意追隨一生的首領。

    然後一路走到現在。

    ......所以,這小孩到底是欠了太宰幾輩子的債,攢下多少孽緣,纔會這樣??

    “......中原幹部,我知道是您救我回來的。這份恩情,我會一直記在心裏。”

    今時的長相其實算不上溫和,甚至有點冷。但他一笑起來,就像是陽光下某種金色的蓬勃的植物。

    “還有,若不是因爲您,我可能已經想着要放棄了。是您讓我重新想起,這個世間,果然還是充斥着美好的啊。

    所以,我接下來會更加努力的。”

    ......啊?

    “......等等。你是說,因爲我救了你回來,所以你更下定決心要攔着太宰那個混蛋了?”

    這是什麼邏輯??

    中也覺得自己的腦袋附近此刻一定飄浮着幾個大問號。

    怎麼會這樣呢?不該是、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從此決定珍惜生命,遠離那條有毒的青花魚嗎?

    合着自己好心救人,卻把人又引回了歧途上?

    此時今時躺在病牀上,除了恭敬之外沒什麼表情,但中也莫名地覺得,在他周圍五米以內的空氣,都洋溢着粉紅色的氣息。

    “是的。”他這麼說道。

    中也此刻很有以手捂臉,或者以頭搶地,或者仰天長嘯,或者進行類似能表達他此刻狂躁內心的行爲的衝動,他覺得自己太失敗了,無論是今時還是芥川,他都沒有能阻止他們走上一條不歸路。

    或許是語言功能都被今時驚得失常了,阻止的話在嘴邊轉了半天之後,中也說出來的居然是這麼一句話:“......你要實在想報答我,就陪我痛痛快快打幾場吧。等你傷好之後。”

    ......雖然他確實在那天近距離觀察了今時的身手之後很是摩拳擦掌了一陣子吧......罷罷罷,話題已經不好再轉回去了,提醒他不要期望從太宰身上能獲得什麼感情上的回饋之類的話,日後再說吧。

    況且,如果他真的能成功......

    ......或許對那傢伙來說,也不是什麼壞事。

    今時一口應下:“不勝榮幸。”

    中也站起身來,拉了拉帽檐:“那說定了。你好好養傷,我先走了。”

    直到走出病房,他都好像還能感覺到今時在答應的瞬間一下變得小動物一樣亮晶晶的眼神在追隨着自己的背影。

    ***

    三天前,磅礴的雨夜。

    大雨目空一切似的砸下來,明滅的銀色雷電在雲層間穿梭,像有飛行的猛獸在天際巡遊。

    無數雨滴飄浮在周身,中也劃開雨幕,飛速向着定位器指示的地點前行。

    看到目標時,他停下身來,不由得低聲咒罵了一句。

    ......和之前精神抖擻的樣子判若兩人,小鬼的黑髮溼漉漉地貼在臉上,順着身體流下的雨水好像都淌着一絲血色。他像是某種負傷瀕死的小動物,在冰冷的雨裏微微蜷縮着,臉色慘白,嘴脣也失去了顏色,望着頭頂天空的雙眼就和一對玻璃珠子一樣空洞。

    “——喂!還有意識嗎?”

    小鬼轉着渙散的眼珠看向他,眼裏沒有一絲生氣。

    “就這樣!看着我!千萬不要睡!”

    小鬼的手指尖微微一動,被他彎下腰去,一把拉住。

    紅光涌現在他周身,小鬼的身體緩緩地浮了起來,中也單手扯下自己身上的外套,讓它飄在他的頭頂上。

    太冷了。隔着手套他都能感覺到對方的手冰塊一樣的溫度,好像怎麼也捂不暖一樣。

    他牽着對方的手,帶着他一路飛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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