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洋食館一片狼藉的二層,心裏含着滔天殺意。
......悅子小姐的幻境,是設立於這座洋食館,針對進入的所有人。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爲我想要知道,如果Mimic真的對孩子們出手,他們究竟會做到哪一步。
其中,老闆和食客無論如何都不會注意到進入的Mimic士兵,而那些士兵會以爲自己成功地殺死了老闆、劫走了孩子們,然後被趕來的織田一路追殺。
實際上,在外人眼裏看來,只不過是他們進了這家洋食館又出來了,駕車離開。
然後在行駛過程中,車因爲不明原因爆炸了。
——我無比清晰地記得,當時站在遠處,看着那輛車在公路上翻滾着爆炸、車窗內噴出熊熊烈火的時候,內心滔天的怒火。
重新走到樓下,我拿起被一把匕首插在櫃檯上的地圖,看了一會兒之後,微笑着將其碾碎。
——這些人已經活夠了。該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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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呆滯地握着手機站在樓下,回想着不久前看到的景象。
血紅的夕陽下,綠色的公車冒着滾滾濃煙,燃燒着側倒在公路上的景象。
我的大腦好像還沒能完全接受那幅畫面,現在幾乎無法思考。
只有無窮無盡的後怕、後怕,就好像站在天台上,從靠着的欄杆上起身,那欄杆卻突然斷裂、向着幾十米高的樓下墜落下去,化作一個在地面上摔得粉碎的黑點。
我無法想象、也不能想象,如果這件事真的發生了,會怎麼樣。
剛纔電話裏孩子們的聲音似乎都不夠真實,都可能只是我幻想出來的,而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們可能真的就坐在那輛車裏,和它一起在烈火中燃燒。
我只想現在就見到他們,一個一個確認他們的呼吸。
但是我的內心裏有太多的想法像被揉亂的線團一樣紛雜,不知道是恐懼、懷疑還是慶幸的情感攪在一起。四肢無法移動,大腦好像突然被按了暫停鍵一樣混亂地空白着。
模模糊糊地,我聽見太宰的喊聲:“——織田作!”
我遲鈍地回過頭去,看到他站在那裏,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慌亂與狼狽:“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你不可以再想下去了,這件事一定還有更深的內幕,再等等,等清楚了一切之後——”
努力試圖理解他說的話,我茫然地出聲,想打斷他:“太宰。”
但是太宰不讓我說下去,他加緊了語氣說:“——不,你聽我說!你不能去!......以後一定還有什麼好的事情發生的,我知道的。......所以你要期待那樣的未來啊。”
“我之所以加入黑手黨......就是因爲這樣的期待。我想,如果更一步接近暴力與死亡,進一步觀察在生死交際時的人類,就能看清我們的本質。......就能,找到活着的理由。”
“......所以求你了織田作,和我一起等這件事水落石出——”
這個時候,我緩慢運作着的大腦終於理解了他的意思。
於是不自覺地發出笑聲。
然後在太宰越發慌亂的眼神裏,走到他眼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出我依然混亂着的大腦所認定的現實:“......放心吧。孩子們不在裏面。”
遲緩的大腦重新加速運轉起來,我點頭:“不久之前覺得這件事不太對勁,正好老闆有白道上的熟人,就拜託他們照看孩子們幾天。”
太宰站着看了我一會兒,突然好像渾身脫力了一般原地踉蹌了一下,滿臉是無聲的寬慰與劫後餘生般的喜悅。
他不必說出口,我就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
——「我還以爲,繼安吾之後,我連你也要失去了」。
......
“太好了,織田作,”他說,“......太好了。”
隨着他的話語,彷彿是某種解開詛咒的魔法一樣,握在手裏的、剛剛還在通話着的手機終於有了實感,“孩子們沒有死”的現實也終於無比清晰和真實起來。
就好像恆久的陰霾之後,陽光沒有顧慮地、奢侈地灑下來,普照大地。
我忍不住大笑起來。
“......你知道嗎,太宰?”
“我有一個不自量力的願望。
我想要用這雙曾經持槍的手,拿起紙筆,來描寫人生。
因此,爲了重新得到這個資格,我不再殺人。”
“——今天發生的事也讓我想通了一點。如果保持現狀下去,類似的事還會發生。我就無法在保全孩子們的同時,實現我的願望。”
我認真地看向他,說。
“我必須要做出一些改變了。”
“......是啊。這樣的事,一次就實在是夠了啊......”
太宰喃喃地說,臉上還掛着如獲新生的笑容。
******
我揹着長刀,走在密得光都灑不到大地上的樹林裏,哼着一首歌。
“萊茵軍團進行曲”,又名“馬賽曲”,革命與自由的戰歌。
前方濃密的樹蔭深處,一幢小教堂似的洋房緩緩地顯露了身形,夕陽的餘暉照在紫色的屋頂中,暈出暖色瑰麗的光,四下裏一片朦朧的寂靜。
道路的盡頭有幾個門衛拿着□□,面無表情地看向這邊。
“Suchabeautifulday,isn’tit,moncherfrère,”我微笑着說。
多好的天氣,是不是,親愛的同志?
然後他們的身體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斜斜地墜地。
“......Gooddaytodie,too.”
是適合你們死去的好天氣。
我慢悠悠地說完這句話,提步向屋內走去。
法式的門廊,雕花石制屋柱,主人是個審美不錯的人。
木製的大門安靜地爲我敞開,屋內一隊手持槍械的人悚然一驚、渾身緊繃,就要擡槍指向我。
我將食指豎在嘴脣前面,說:“Shh.Silence.”
他們的手指還沒能搭在扳機上,就紛紛倒地,槍支也“咣啷”散落在地上。
就這樣,一路伴隨着敵人的武器墜落的聲音,走上鋪着絨毯的樓梯、穿過細細的走廊,走過放置了暖爐與扶手椅的會客室,來到一個寬廣的舞廳門前。
我一隻手背在身後,輕輕地敲了三下門,然後大門就“吱嘎”一聲,緩緩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