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自己加入偵探社,也已經有半年多了。
在異能特務科地下的那段日子,真的太漫長了。
因爲那個空蕩蕩的小房間,因爲那兩張可惡的長沙發,因爲那條項鍊,因爲......只有自己一個人。
所以孤獨就會發酵,寒冷就會蔓延,直到他覺得自己是被凍在冰川底部,無處不冷,無處不痛,卻已經痛得麻木了,只會隔着厚厚的冰層看着表面的人來人往,彷彿那些與自己全不相干。
......
最近已經進步了很多,基本上過三天才會想起他一次了。
每次都是在自殺的時候。
“——太宰!快給我下來!這裏好歹是走廊,要是路過的客人看到了怎麼辦——”
這是新搭檔國木田君,活力滿滿,充滿正義感,幾個月如一日地阻止自己。
雖然很兇,但是很有趣。
......很正常。
太宰被國木田拽着領子搖晃,頭軟軟地垂着,視線裏就跳進了自己領口的那一線藍色的月光。
“......”
......是啊,正常人,不都該像國木田君一樣,嚇得氣急敗壞,又罵我不該給別人添麻煩嗎?
你爲什麼不是這樣?
你爲什麼非要一直救我、抱着我,給我吹頭髮,給我背熱啤酒啊?
你到底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啊?
......太過分了。真的......太過分了。
心臟、真的好痛啊。
......
自從某次任務中,掛着的項鍊被擦着臉頰而過的子彈射斷之後。
他就把那抹月光固定在了自己的心口。
這樣,只要他不死,它就會一直在那裏。
......
我一邊不想去想你,因爲懼怕與之相伴的痛苦。
而一邊又不停地想你,因爲如果我不這樣做,總有一天,我會忘記你曾帶給我的溫暖吧。
就算溫暖會灼傷人,會讓此時此刻的寒冷那麼無法忍受。
......可還是不想忘記啊。
......
......也不是沒有想過,如果當初自己沒有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抱着好玩的心態。
如果,自己沒有去試探他。沒有在演戲被戳穿之後就破罐子破摔地承認。
......會不會,此刻還能有他在身邊?
......可是現在想這些,已經一點用都沒有了啊。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因爲太過害怕失去,所以什麼也無法得到。
現在,手心裏又一次空空如也了。
......
這兩年來,試過那麼多次。
無論多麼溫柔的人。
......都不及你對我好的半分。
而且。
就算及得上。
......那也不是你。
......
今時。
我中了名爲你的毒,一生都解不開了。
***
國木田陪着與謝野去選酒了,太宰一個人站在舞廳裏,無聊地盯着吊燈上的水晶走神。
這次是難得的偵探社集體出遊,由亂步、與謝野、國木田、太宰四人先乘飛機來到英國,遊覽幾天之後乘歐洲之星抵達法國,然後再坐遊輪在地中海環遊。
因爲社長沒來,一路上亂步可以說是如魚得水,橫掃一切零食(只有國木田會每次都皺着眉頭一臉爲難地勸他,可是他實在是太好糊弄了),已經肉眼可見地胖了一點了。
因爲,他們是受人之託,坐上這艘遊輪的。
所以,肯定又會是不太平的一週了吧。
太宰晃着杯中的酒,啜飲了一口,那些細碎的白色花朵就重新在他的舌尖盛放。
......太甜了。無論喝多少次,都還是太甜了。
......
就在這時,角落裏的一個紅髮的身影吸引了他的視線。
那是一個高挑的女性,一身純白如雪的晚禮服,紅髮盤在頭頂,卻仍有幾縷髮絲不羈地垂在耳邊。
她有一張典型西方女性的臉,線條優美卻凌厲,一雙鐵灰色的眼睛顧盼間彷彿閃着金屬般的寒光。
但現在,她一個人端着酒站在那裏,身邊沒有任何人,也沒有說什麼話,表情卻有些詭異,好像吃了過期罐頭一樣。
原本他不會太過在意,畢竟每個人在心裏默想着什麼的時候,表情或多或少都會有些變化。如果對每個露出異樣表情的人都要試探的話,那自己累也早累死了。
但鬼使神差地,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站在了她面前。
......就看看她是怎麼回事吧。
而且,雖然不像是自己希望的那樣溫柔的人,但她真的能同意自己殉情的邀請也說不定。
哪怕是假的,哪怕不是來自他想要的那一個人的溫暖,也足夠聊以慰籍。
......
她的反應實在很有趣。
不像一般女性的尷尬或是羞赧,而是煩躁?排斥?
看來是自信而且強勢的人,喜歡把主導權掌握在自己手裏,不領情陌生人的讚美。
這樣反感的話,估計也不可能答應一起殉情了吧。
不過,只是這樣,還不能套出他想要的信息。
正在他想要繼續說些什麼的時候。
“嗒”,“嗒”,“嗒”。
突然傳來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敲在地毯上,從容得彷彿有音樂的韻律感。
一片黑風衣的下襬停在自己眼前,來人說:“不好意思。”
“——”
那個聲音響起的瞬間,世界都搖搖欲墜。
騙人的吧。
是因爲,自己終於發瘋了吧。
......不然,怎麼會,怎麼可能——
太宰擡起頭來,就和那雙無比熟悉又那麼陌生的眼睛對上了視線。
曾經的溫柔和暖意都不存在了,那雙眼瞳裏只有一片極寒的金色,眉眼間也不復往昔帶着稚氣的清冷,全然是成年人的冷厲。
那個像極了今時的人一身黑色的風衣,看着自己,帶着那麼疏離的笑容,說,“不好意思。她或許不能答應你的要求。”
“......”
看着他眼中冰冷的神色,太宰突然想到,現在這個場面在他眼裏,該是什麼樣的。
他死後兩年,自己拉着不認識的女性,興高采烈要和她一起殉情。
然後一瞬間有些慌了,想拉住今時,對他說,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一直以來,心裏都只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