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下起了大雪,白茫茫一片。
瑞雪兆豐年,這是個好兆頭。
村落一角,傳來了朗朗讀書聲,清脆悅耳。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
亭亭玉立的少女捧着暖爐在書舍外望着裏面的孩子們,臉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卿卿姐姐回來了!”孩子們率先發現她,眉開眼笑的迎了上去。
屋裏的少年郎回頭,便迎上了她的微笑。
那是他這一生中見過最美的模樣。
孩子們難得可以在書院裏盡情玩雪,上串下跳的,好不歡樂。
瞧着他們如此高興,遲玉卿也高興。
孩子們纏着她七嘴八舌的說了好一通,遲玉卿也樂得配合。
陪他們玩了一會兒,才讓他們自個兒去玩了。
“你們先去玩,姐姐跟林夫子說兩句話。地上滑,仔細着些,別摔着了。”
“好!”孩子們齊聲應到。
兩人並肩去了一處視野開闊的地方。
憑欄看雪,優哉遊哉。
遲玉卿半倚在上面,伸出一隻手,接了不少的雪花。
她瞧着晶瑩剔透的雪花,滿心歡喜,靠近嘴邊輕輕一吹,雪花便化成了水珠。
少年郎目不轉睛的盯着她,她的一顰一笑都落在了他眼中。
她一笑,他也不自覺跟着眉眼彎彎。
她一回頭,他慌忙正經端立,不敢讓她瞧出半分異樣。
“什麼時候回來的?”少年郎將自己的心思藏了起來,裝作不經意的問道。
幸好,她也並未發現。
“昨天夜裏到的。”
“我和師父去了慶陽,後來還去了長蘇,這一行我倒是收穫良多。”
師父解開了心結,便不會將自己囚在這一方天地裏不出去。
他時刻都記得自己的身份,身爲醫者,自當懸壺濟世。
所以,她這幾年便是跟着師父四處遊歷,偶爾纔會回平川看看。
也正是因爲有了這些經歷,她也變了許多。
就像父親說的那樣,她長大了。
少年不懂,卻由衷替她感到高興。
少年又道:“我聽將軍說,你們就要回懷梁了。”
她終究不是尋常人家的姑娘,她本就不屬於這裏,他知道有這一天,可這一天真正來臨了,他心中難免失落。
他知道這不應該,可他無法控制自己的那顆心。
遲玉卿聞言點了點頭。
“是啊,要走了。”她語氣中滿是不捨。
她捨不得這裏的一切,不管是人還是物。
這幾年,大抵是她最快樂的幾年。
待回到懷梁,便不能如此放肆了。
見他不說話,遲玉卿笑了笑。
“林大哥,別這麼沉重嘛,待你高中時,我一定請你喝酒。”
他叫林卓,是個文采不錯的窮書生。
說來,他們二人便是在遊歷途中結緣的。
兩年前,她隨師父西行,本是想碰碰運氣,想着能不能去看看陳儻。
卻在半道上救了一個書生。
他是個讀書人,家徒四壁的讀書人。
他自小便和父親相依爲命,父子倆的生命中也只剩下彼此。
他從小便十分聰明,算命的還說他往後能做大官,爲了供養他讀書,他父親借了不少銀子。
可惜,期限到時,他們還不上早已漲了數倍的銀子,他父親就這樣被他們活活打死了。
他只是一介文弱書生,自然不是那些人的對手。
幸好,他遇上了他生命中的貴人。
他們師徒二人救了他,不僅救了他的命,還給了他重新活下去的希望。
遲玉卿還記得,那日他躺在荒草中時,嚎啕大哭的模樣。
少年的無助,比什麼都心酸。
大抵就是他那雙淚眼,讓遲玉卿心軟了。
她便勸說他來了這裏。
一方面是因爲真心實意想幫他,另一方面則是爲了村裏這些純真善良的孩子們。
林卓本是一心想尋死的,可他來了這裏後,便慢慢打消了心思。
他還沒有高中狀元,他要活着。
就這樣,他留在了村裏。
他教還以爲讀書,自己也在求學,遲玉卿默默支持他,他也沒讓她失望。
他考中了秀才。
假以時日,他一定會高中,遲玉卿信他。
林卓不知道如何迴應,只是點了點頭,答了個“好”字。
他心有萬般不捨,卻一句也不敢訴說。
她要走時,他才掏出攥在手裏很久了的禮物。
是一塊木雕。
是一個揹着藥簍的少女,少女眉眼彎彎,嘴角的兩個梨渦如出一轍。
他有些木納,不知如何開口,也害怕她不肯收。
“林大哥,這是給我的嗎?”
遲玉卿明顯很高興,她盯着他手中的那塊小小的木人,臉上的表情和小人一模一樣。
見她喜歡,林卓才放心給了她。
“我正好會做,就順手做了一個,你別嫌棄纔好。”他除了讀書以外,他還會做很多物件。
他好像有無師自通的天賦一般。
他不止是做這些小玩意兒出衆,他還幫村裏的農戶做過水車。
有時候村民建房屋也找他,他也能指點一二。
連遲玉卿都調侃過他,說他若是不讀書,便做這些玩意都能養活自己了。
“謝謝你,林大哥。”她怎會嫌棄?好歹是人家的一份心意,更何況此物正合她心意。
林卓撓頭一笑:“我想着你要回懷梁了,也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這塊木雕便當作送你的生辰禮了。”
他以爲他能看着她長大,卻不想天公不作美。
“這個禮物我甚是喜歡!”她把玩着木雕,愛不釋手。
再三感謝後,她也就走了。
“林大哥,我在懷梁等你!”
她在皚皚白雪中同他招手,那一刻,他成了癡人。
“好。”他只是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小聲作答。
她於大雪隱去,他才緩緩轉身,臉上還掛着充滿希冀的笑容。
山間的寒風凌冽,便是雪花,也能化作刀刃。
迎着寒風從書院走回家,遲玉卿已經凍得瑟瑟發抖了。
“我的好小姐喲,你可算是回來了,外面天寒地凍的,快些進來!”
瘦骨嶙峋的小丫頭儼然也長成了大姑娘了,雙兒一直在門口等着,見她終於歸來,忙迎着她進了院中。
門一關,所有的寒涼都被隔絕在外。
遲玉卿摸了她冰涼的手,在看她被凍得通紅的小臉,忍不住在她的腦袋上敲了兩下。
怕她疼,動作也很輕。只是一眼瞧上去氣勢十足:“笨丫頭,你也知道外面冷啊,你是存心讓你家小姐心疼是吧!”
瞧着她那可憐兮兮的模樣,遲玉卿便知道將她凍壞了,心裏是既感動又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