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葉子坐在房間裏秉燭夜讀,絲毫沒有察覺到屋外有人偷偷凝視於她。

    身邊的菱綃已經睡熟,而她爲了做好明日的工作,還捧着昀汐的“祕籍”熬夜誦記。

    昀汐最愛喝的茶是顧渚紫筍,最不喜歡喝的是酒,最喜歡喫的是清爽的冰糖雪梨,最不喜歡喫的是油膩的黃鱔。最愛的顏色是紫和白,最不愛穿的是皮草錦緞。最喜歡的風景是翠竹明月,最怕的是髒東西……

    若不是昀汐自己一筆筆親錄,誰能知道的這麼詳細?

    若真的背熟了這本手賬,自己豈不是世界上最瞭解昀汐的人了?

    一想到這兒,小葉子的心裏就涌出了一股纏綿之意。

    想起昀汐贈她手賬之時那溫和中隱藏着柔情的眼神,自己就覺得掉進了溫柔的漩渦。那是他和她默契的證明。

    她知道自己不該如此去想。那是她朋友的心上人,是一個有婦之夫,更重要的,他是幫主,是她的頂頭上司。

    明天她會把一切都藏好,會掐斷自己的所有妄想,循規蹈矩,不越雷池一步,好好的爲了李釐和自己,做一個稱職的近侍。

    但是隻有今夜,請容她再爲自己生平第一次的動心,多沉浸一會兒吧。

    激動的渾身發熱,只覺得房間悶的要命。小葉子終於忍耐不住,站起來推開房門,走到旁邊花園裏透透氣。

    玫瑰園裏的玫瑰開的那樣燦爛,就如同她現在燦爛的心情。她剛想活動活動筋骨宣泄一下,忽然一隻手從她身後探來,閃電般的捂住了她的嘴。

    她渾身汗毛一瞬間倒豎,立刻便要呼救。音兒還沒發出一個,就被身後人蠻橫堅決的扳轉回身。

    陰雲剛剛散去,皎潔的月光直射在來人的臉上。

    那鋒利的眉,那鷹一般的眼,那麼熟悉的一張臉,那麼想見的一個人!

    小葉子在一瞬間整個人都呆住了,全身上下的細胞都在那一瞬間失去了彼此聯絡的功能,如同置身冰窖,又好像跳進了火山。她胸膛裏有一股力量想要吶喊,卻梗在喉頭,半晌也沒能發出一個字,只是在李釐的指縫裏漏出幾聲喑啞的單音。片刻之後,她突然哭了出來,一把抱住了李釐的脖頸。李釐沒有鬆開掩着她嘴的手,只是霎時眼睛也紅了。

    雖然心中萬分感動,念及身在敵營,李釐只好撿起殘存的一分理智,將小葉子拖到陰暗處,輕聲道:“你別驚動別人。”此刻他的聲音如此溫柔,就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

    可小葉子哪能控制住自己,只是迷濛着淚眼拼命搖頭。李釐見了她這個樣子,心和口吻也不由自主的越發軟了下來:“葉子,你別……別這樣。”他有心安慰小葉子,但又不知從何着手,只好將肩膀輕輕送到小葉子身前,讓小葉子靠着。小葉子靠着流了一會兒淚,這纔想起他是個男人,方纔離開他的肩膀,邊抽噎邊斷斷續續的問道:“你跑到哪兒去了?你知不知道嚇死我了?爲什麼不早點來找我呢?是遇到什麼事了嗎?”

    自己的經歷太過複雜,隻言片語難以解釋,而且也不想讓她太過擔心,當下李釐只是淡淡一笑:“那一天在平江城,我走岔了路,遇到了幾個壞人。後來,我被一個老人所救,一直在養傷,所以耽擱了。”他垂下眼簾,看着眼前爲他流淚的女孩,心軟如雲朵,他擡起手在她的眼角蹭了蹭,想幫她抹乾眼淚。

    小葉子一聽他受了傷,顧不得自己臉上淚水,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切的尋找他身上的傷處:“傷?怎麼會受傷?你傷在哪裏?給我看看!”她一臉驚惶的表情讓李釐心中一暖:“沒事了。都過去了。”

    小葉子猶自不放心,直搜查了半天,見他確實精神奕奕,這才嘆息道:“你這嬌生慣養的大少爺,怎麼能受得了這些苦?”

    李釐一笑:“彆着急,我也是因禍得福。那個老人傳了我一身武功,要不我怎麼能……”他本想順口說“怎麼能來見你”,但覺得這話未免太過忸怩,他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當即改口爲:“我怎麼能好端端的站在這。”

    小葉子嗯了一聲,放了心,便又問道:“你怎麼到這來的?是楊一釗帶你來的嗎?”

    李釐看看天色,眼見得月行西斜,時間緊迫,來不及再敘舊,當即兩手扳住小葉子的肩膀,沉聲道:“葉子,我時間不多,你聽我說。我現在在薛天王處任職,如無意外,薛天王回雲中城的時候,我必須跟着他離開。我得到一些線索,念妃村的血案不僅跟天忍教有關,彷彿還牽涉到天王幫的某些人物。可我現在還沒查出真相。我父母大仇未報,我絕不能離開這裏。你明白嗎?”

    小葉子一下子接收這麼大的信息量,頗有些迷惑,但她甚是聰慧,旋即道:“我能幫上什麼忙嗎?如果你需要,我馬上去找楊一釗……”她說到這裏,不由得皺着眉頭沉思良久,半晌,道:“……哦對了,我已經是近侍了,沒法離開上凌煙。要不這樣,我明天去求蕭幫主……”她眼神一亮,復又一暗,“不行。我現在沒有什麼功勞,這樣貿然去求他,只怕適得其反。若是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你更不好留在這裏了。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李釐看着小葉子自顧自焦急思索的模樣,突然憶起之前聽到的種種傳聞,心中狠狠酸了起來,忍了片刻,他還是忍不住求證道:“你和蕭幫主……是不是關係很好?”他費了好大力才委婉的問出了這句話,剛一問完,一雙眼睛便一眨也不眨,直勾勾的盯着小葉子,又是期待,又是緊張,又是恐懼。

    小葉子正在思索對策,沒想到他突然問出這麼個問題,頓時一愣,臉上有些發熱,不由自主垂下眼簾:“我和蕭幫主……怎麼可能會關係很好。他是大幫主,我是個小兵,哪能攀上什麼交情。”

    小葉子的所有反應都盡收李釐眼底,頓時讓李釐苦澀不已。若是沒什麼交情,小葉子這麼個無根無底的新人,怎麼可能一躍而成爲近侍。

    沒見到她的時候,他還覺得只要她過得好過得平安,他也就無所謂了。但當她真實站在他面前,還爲自己流淚的時候,她那喜極而泣的表情,給他帶來前所未有的喜悅和滿足。她心裏是關心他的,這是今晚最大的收穫。就算她沒法幫助自己做什麼,也沒有關係。她的關心,就已經是對他莫大的鼓勵和安慰。

    可此刻一提到蕭幫主,她竟如此扭捏,似乎對這個蕭幫主有不同的態度。酸澀的苦楚立刻包覆住李釐整個心房,令他難以從容呼吸。

    蕭昀汐……他鷹隼般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來,隱隱透出戾氣。

    小葉子說完剛纔那一句,一擡頭,卻看見李釐臉色不虞,頓時心裏咯噔一下,油然而生一種做壞事被抓了現行的尷尬感,忙大笑道:“幹嘛這個表情?放心,我一定找機會想辦法幫你留在上凌煙附近,沒機會我也得創造機會。你這邊還有什麼別的計劃,都說出來,說不定能作爲參考。”

    李釐盯了她一會兒,才道:“近期也許幫裏會有人提出讓我留在上凌煙,你儘量從旁協助吧。時候不早,爲保安全,我先走了。”

    說完,他便站了起來,轉身就要離開。就在他要走的一瞬間,他的衣角被坐在地上的小葉子拉住,只聽見小葉子弱弱的在後面嘟囔道:“就這麼走了啊?”

    李釐站在當地,頭也不回,心中有氣,冷冷道:“不然呢?”

    小葉子沒想到他忽然就這麼冷漠,一臉笑容立刻頓了一頓,卻不放手,道:“你這是什麼態度啊。”

    李釐心中煩悶:“我跟你沒話。”

    小葉子一聽,便知道李釐生悶氣了。若在以前,她纔不接這種話茬,早已溜之大吉。但念妃村血案之後,她便把他當做自己唯一的親人。念及此時一別,前途未卜,還不知道哪天方得再見,又何必鬧一時之氣?

    當即她擺出一副倒貼笑容,調侃道:“你沒有,我有啊。”

    李釐哼了一聲,仍然不回頭:“你有個屁。”

    哪兒有人這麼說話的,真是大少爺死性不改。小葉子也不耐煩了起來:“你能不能收收你的少爺脾氣?”

    李釐終於忍不住回頭,兇道:“你不是說你有話說?”

    小葉子纔不受這個氣,長眉一挑,哼了一聲:“你不是不聽嗎?”

    李釐氣的咬牙切齒:“我什麼時候說不聽了?”

    小葉子切了一聲,衝着李釐就翻了一個白眼:“你那樣,不就是不肯聽?”

    李釐氣的差點背過氣去:“你說不說,不說我走了!”

    小葉子撅着嘴,撇過頭懶得看他:“你沒話說,我也沒話說。”

    這一刻,李釐真想炸了上凌煙包括小葉子在內的所有存在。他憋了半天氣,衝着小葉子瞪圓眼睛,卻見小葉子也昂着頭瞪着他,眼睛瞪的比他還大,又一口氣提不上來,氣得說不出話,半晌方恨恨的道:“常小寶你自己注意着點,少跟不三不四的人來往!我走了!”說罷再也不肯留在這裏,臉紅脖子粗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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