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舞娘將軍 >第519章
    菱綃自知有異,急急回頭望向大門之外,待得看清門外狀況,她一雙本還沉靜如水的瞳孔陡然放大!

    門外,昀汐就如一個木人,冷冰冰的站在血泊中,靜靜的望着她,如同望着一個陌生人。

    他手提長劍,一身紫衣已被血染成了深色,在他身後,屍身堆積如海,其中有諸多死去的天王幫弟子,但更多的是凌月教的服色。而不遠處,龍珩帶着無數凌月教弟子手持刀劍正向着正殿涌來,行動間殺聲震天。

    昀汐似乎在等菱綃說話,可菱綃卻顫抖着,剛剛還言辭侃侃,可面對昀汐,她竟一句話也說不出。她只能凝望着他,似乎周圍的一切都黑了下去,這世界只剩眼前那個滿身血泊的男子。時間流逝的風浪自她耳邊呼嘯而過,蓋過了所有聲音。她看到昀汐的眼神漸漸暗沉,最終淪入死寂,看到他無聲的轉身,衣袖一揚,如同一團沒有根的飛絮,輕飄飄的被捲入風裏,在冷冽的劍光與血光交相輝映的夾道中,孤獨的殺出了一條血路,蒸發在了路的盡頭。

    不,不,不要轉身,不要走!

    菱綃手一軟,銀梭刃噹啷一聲墜地。此刻她再也顧不得什麼小葉子什麼神照熙,拔腳便向昀汐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昀汐武功高強,一般人攔不住,可菱綃卻沒有那通天徹地的神通,龍珩哪兒會放她過去?更何況還有神照熙與王城護軍向她背後撲來。裏應外合激戰數合,菱綃雖力戰不屈,奈何心神已亂,終於還是被壓制伏法。

    龍珩上前拜見神照熙,朗聲道:“屬下救駕來遲,請幫主恕罪!”

    神照熙笑着扶起龍珩:“能來便好。快起來。戰事未完,還需你我再接再厲。”

    龍珩雖被誇獎,也不忘給小葉子表功:“多虧小葉子,屬下才能順利救駕。”

    神照熙順着龍珩眼光望去,已知“小葉子”便是“紅腰”,大感意外,笑道:“怪不得姑娘如此有勇有謀,原來便是傳說中的紅腰斥候。我真是看走了眼,不曾識得英傑,姑娘莫怪。”

    小葉子連連擺手:“不算什麼的。”她心念着昀汐,卻又掛着菱綃,心下着急,正在盤算該如何表態,便見王城護軍已將菱綃押到神照熙面前。

    神照熙垂首一顧:“你就是葉菱綃?”

    菱綃神情淡漠:“別廢話了,快殺了我。”

    神照熙淡淡一笑:“菱綃姑娘,你能將生死置之度外,卻不忘忠信護主,實在是難得的忠臣良將,只可惜聰慧之餘,手段太過狠辣。你殘害我凌月教諸多高手,率軍侵我王城,死罪難逃。臨死之際,你還有什麼遺願,大可告知本教主?本教主敬你是個人物,自當爲你辦妥。”

    菱綃還未說話,小葉子已跪倒在地,深深叩首就要求情:“教主,我……”

    神照熙擺擺手,壓住了小葉子的話頭,只看着菱綃道:“……仔細想一想。好好回答我。”

    菱綃俯身沉默片刻,忽然慘慘一笑,左手收攏,將指間銀戒指用力握在手心,遞了出去:“……我死不足惜。身入天王幫,便做江湖事。我沒什麼後悔的。只有一件事……若教主你見到一名叫陸徵的少年,請替我將這戒指還給他。告訴他我不愛他。請他別爲我費心了。”

    神照熙彎腰取過戒指,端詳良久,嘆息一聲:“……若是無情,又何必臨死囑託。”他將戒指放回菱綃掌中:“還是你自己還給他吧。有些話,當面說,會比較沒有遺憾。”

    他站起身,揮了揮手:“白樹,帶她去寢宮吧。”

    白樹俯首,眼中含淚:“是。”

    菱綃只覺背後被人用力推着,走得亦步亦趨,她緊緊握着手中戒指,菱角花得棱角颳着掌心,傳來一絲絲微微的刺痛,將一絲預期之中的淒涼深深刻入她幾乎停跳的心裏。在她身後,神照熙緩緩起身,朗聲下令:“傳令全城護軍,全力反擊,誓死奪回月華城!”

    ——分割——

    東城門門樓上。旌旗殘破,燈火蕭索。昀汐孤身一人站在城頭,仰首望着漫天星斗,眼眸沉寂。

    這本該是個寧靜的夏夜,他本該在正殿之中繼續自己應該做的事——整頓軍紀,重設法度,安撫臣民……可現在,他只覺得這一切都像是一個夢,在最平穩的時候戛然而止的夢。

    是菱綃的自白將他拽出了夢境?不,明明是他自己打碎了自己的夢。

    菱綃作爲下屬,是他一手培育出的精英,無論是作風還是思路,都無時無刻與他同出一轍。也因此,他也自然能理解菱綃,明白菱綃——作爲他最信任的親信,她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他,她沒有錯。

    錯的是他自己,徹頭徹尾錯的是他自己。菱綃不過是他手裏的刀,在刺進敵人胸膛的同時,也劃傷了握刀的人。

    他曾經將荊嬰的死怪在任青眉身上,恨不能將任青眉打下十八層地獄,如此方能心安理得,以爲自己爲荊嬰報仇雪恨。一直以來,他都以爲自己是一個清白的完美受害者。可現在,他再也不能坦然的說出這句話了。所有過往之中他的怨恨,他的發泄,他的苦苦追求的慰藉,如今都像是一盤散沙,在根基的破滅之後隨風而逝。

    一絲笑意爬上他的脣,脣角翹起,便沾上了一滴剛剛從他眼角紋路上滑落的淚水。

    胸中氣滯難耐,他俯下身,將劍放在身邊,一把扯下身上那華貴的紫袍扔到一邊,腳步輕輕一擡一邁,便坐在了城牆的石磚上,雙腳懸空,任風吹亂他的裏衣,將他貼身的白袍展成了一朵殘敗的蘭花,凋零在這火光漫天的夜裏。

    他低下頭,不敢再去看天。彷彿天上星斗都是荊嬰的眼睛,那雙讓他在烽火亂世中一眼凝定的純潔的眼睛。

    “……你還好麼?”

    多麼熟悉的聲音,多麼熟悉的字句。

    這世界上只有兩個人對他說過這句話,一個已經去了天上,而另一個……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

    小葉子輕輕走到他身後,輕輕扯住了他翻飛的袍襟,又輕輕的往回拉了拉。她動作如此輕柔,但態度卻又堅定。

    太可笑了,若他真想一躍而下,難道她以爲憑她這微薄力量竟能阻止麼?

    “……你來做什麼?”他艱難開口,音色喑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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