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低着頭，眼觀鼻、鼻觀心，匆匆走進殿中。
“這些都是賞賜給少夫人的。”
皇上一邊說着，一邊揚動下巴，指了指那些太監手中的托盤。
雲彤依舊垂着雙眸，立在原地，未曾多動，甚至都沒有多看那些托盤一眼。
看到雲彤這副神色，皇上倒是多出些許敬意。
尋常女子若是得了皇上這樣的賞賜，早就樂開了眼眉，想不到她卻依舊冷靜如斯。
可越是如此，越是證明這女子心思嚴謹，一絲不苟，如此心機豈是尋常女子能有之物？
皇上又掃視雲彤一番，“少夫人可是瞧不上這些東西？”
“妾身不敢。”
雲彤立即行禮，“妾身無功不受祿，陛下這樣的恩賞，妾身如何能受？”
“俞將軍此行辛苦，你伴隨左右也是勞苦功高，這些是你應得的。”
雲彤聞言，這才擡起頭，掃視了兩眼那幾只托盤。
足足八個，每一個雖然都被紅布蓋住，卻不難看出那托盤之中皆是銀錠子。
這樣的托盤，每一隻能放足足一百五十兩銀子。
八隻，便是一千兩百兩。
看來，皇上爲了試探她，也算是下了心思。
想着，雲彤掀開身前那片長袍，跪在地上，雙手疊放在額頭之前，對皇上行了叩拜大禮，“陛下如此愛重，妾身實在擔不得。若是陛下真得要賞，妾身倒是有樁心願，不知陛下能否了卻。”
皇上蹙目凝視，瞧了良久，又別過頭，與皇太后對視兩眼。
卻見皇太后也是一臉驚訝之色，垂着雙眸，隨手拿起小方几上的苦杏仁，卻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少夫人說來聽聽。”
“請皇上應允妾身洗手下堂。”
聞言，皇太后手中的杏仁都跌在桌面上。
她別過頭，盯着雲彤看了良久，這才確定雲彤並未開玩笑，看着倒是十分懇切。
皇上也是一驚，眉眼跳動，詫異無比。
“可是將軍府中有什麼怠慢之地？”
“陛下，將軍府衆人對妾身皆是關懷備至。妾身想要下堂之事，與將軍府無關。只是妾身自己的意願。”
皇上與皇太后對視一眼。
皇太后拍了拍手掌心，轉頭盯着雲彤。
她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臉上的皮膚皺在一起，眼底沒有半分笑意，“你纔剛剛嫁進將軍府還沒有多久，爲何便要下堂？大將軍去得早，你嫁過來已是百般苦楚。若是能守着將軍置辦下的這些家業過活，後半輩子也算是有個依靠。可若是你此刻洗手下堂，外面那些人會以爲你不甘守寡，對你清譽無利。你母家也不敢再收留你，你確認還要下堂嗎？”
雲彤低着頭，半晌沒有答話。
皇太后瞧了兩眼皇上，露出自信神色。
不成想，便在此時，雲彤竟然擡起頭，凝視皇太后，沉聲道，“即便如此，我也要洗手下堂。”
這一次，皇太后與皇上更加驚異。
皇上盯着雲彤看了良久，做了一番思想準備，這才接過她的話頭，“此事朕還要問過梅夫人和俞將軍的看法。”
一側的太監聞言，立即點頭退了出去。
梅夫人眼瞧着雲彤低頭立在殿中，瞧到自己進來也未曾行禮，心中不悅。
“陛下。”
俞滄闌和梅夫人叩首行了禮，擡頭望了兩眼雲彤。
瞧着她面色微沉，也不曾望向自己，俞滄闌的心下不由咯噔一聲。
“俞將軍，少夫人想要下堂離府，朕想聽聽你的意思。”
俞滄闌猛然擡頭，凝視雲彤。
雲彤卻是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
俞滄闌心思飛速轉動，猜測雲彤爲何要對皇上和皇太后提出如此想法。
良久之後，俞滄闌正要回話之時，卻感到一陣陰鷙。
他後背一僵，即可便明白那陰鷙來自何方。
那是皇上的目光！
京城中早就有消息傳開，說他與雲彤暗中苟合，對不起兄長家族。
看來，皇上也一早就有心試探自己。
他自然願意雲彤下堂，日後若是想要再迎娶她，倒也少了一番障礙。
可是，這目光提醒了他。
他不能如此答話。
想着，俞滄闌撩開長袍，跪在地上，雙手抱拳行禮，高聲道，“陛下，我兄長不幸過世，嫂嫂身世已然令人惋惜。若是此刻，嫂嫂下堂，我俞家再對嫂嫂如此不管不顧，豈是爲人兄弟之道？”
雲彤聞言，猛然別過頭，盯着俞滄闌的側臉。
他揚着下巴，望着皇上，那雙眼中滿是堅定之色。
雲彤一時之間不明所以。
他究竟是希望自己下堂，還是不希望自己下堂？
一側的梅夫人也是面色陰沉。
雖然未曾多言，卻也不難看出，她並不希望雲彤下堂離府。
如今，她在府中，梅夫人好歹還能用身份壓住她幾分。
可若是她真的離了將軍府，日後她與俞滄闌之間來往更加簡便，自己更是不好控制。
想到這裏，梅夫人也屈膝行了禮，“陛下，太后。雲彤嫁進我府中才不過這些時日，行事一向沒有什麼錯處。我將她視爲自己的親生女兒，怎會讓她下堂離府？”
言畢，梅夫人微微別過頭，只用眼角的餘光掃視了雲彤一番。
雲彤沒有望向她，依舊低着頭，也不答話，只等着皇上的意思。
皇上的目光在三人之間來回掃視一圈，又與皇太后對視一眼。
皇太后垂眉搭眼，思量片刻，輕輕點頭。
“朕倒是覺得，少夫人年紀輕輕，便要在將軍府中守寡，於少夫人也是不公。既然梅夫人也說，自己視少夫人爲己出。朕有一主意，梅夫人可願聽聽？”
梅夫人一愣，隨即便擠出一抹笑意，“陛下有什麼只管吩咐便是。”
“工部前幾日收繳了京中一棟太平別院，在京城中心。這別院朕自今日起便賞賜給少夫人。工部尚書之子季冉此次收繳此宅有功，朕正想着如何賞賜他。他如今在國子監任職，日後飛黃騰達也是指日可待。少夫人與其在將軍府中守寡，倒不如下嫁此人，也算是給自己的終身尋一個依靠。”
聞言，雲彤猛然擡起頭，盯着皇上雙眸。
這一瞧之下，卻恰好與皇上的雙眼對視在一起。
“少夫人覺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