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堵不住的,就是人的嘴。
那夜御花園中鬧成一團,二阿哥避開.乳.母宮人,深夜獨自外出以致落水的事,當夜就傳遍宮中,到了第二日,親貴大臣也已知曉。
既然傳得人盡皆知,帝后也不遮掩,連帶一心禮佛不問宮中瑣事的皇太后一起,三巨頭同時嘉獎,大肆讚揚了一番納蘭格格的義舉。
因她爲救二阿哥落水,即便沒受風寒,也得悉心養上幾日,以免寒氣入體傷了根本,是以就算已接了落選的旨意,納木卓依舊在宮中住到了最後。
不料卻也因此,傳出許多流言蜚語。
那些既不知她被撂了牌子,又不知她身世的人暗自猜測,納蘭氏是否會再出一個高位嬪妃。
直到大選結束秀女歸家,聖上賜婚的賜婚,收入宮中的收入宮中,不論哪項都沒有納蘭格格的名字,有心人才琢磨出些味道。
除了納蘭納木卓外,另有兩個侍衛也因此事晉升一級。
一個是三等侍衛富察傅恆,另一個則是他他拉家的旁支小子,四等侍衛蘇凌阿。
升職的原因,是救護皇子有功。
水中三人都聚在二阿哥身邊,自然難免肢體碰觸,想必就是因此,才使得納木卓格格空領了一堆賞賜,白得了滿車讚揚,卻姻緣無着。
早前暗自羨慕納木卓‘好運’得了聖眷的人中,難免有將嫉妒眼紅轉成不屑一顧的,嘴上不知把門,傳出許多污言穢語。
就算散播謠言,也要避開當事人,所以哪怕傅恆日日掛心納木卓,也是到了事態完全發酵後,才從不小心說漏嘴的人口中聽到隻言片語。
說是不小心,倒不如說是上趕着前來恭維的。
“咱富察侍衛天資過人,論身份是金尊玉貴的小國舅,納蘭家的格格即便美如天仙,如今壞了名聲,也再配不上咱們六爺。”
校場上,操練後正在休息的侍衛們扎堆說着閒話,在看到傅恆走過來時,不止加大了聲音,還迎了上去。
“六爺放心。”見傅恆臉色極冷,中年侍衛點頭哈腰擠眉弄眼,“有蘇凌阿那小子在,納蘭家的渾水絕潑不到您——嗷!”
被擊翻在地的男人捂着流血不止的鼻子,瞳孔緊縮抖個不停:“六、六爺,小的錯了,您大人有大量,別跟小的一般見識。”
傅恆皺眉,用腳尖撥轉他腰間的木牌:“他他拉桑東?蘇凌阿已升三等侍衛,你雖是他族兄,亦是上下有別。”
“是……是!是小的嘴快!”
“不尊長官,按律仗二十。”傅恆環視四周,嚴厲的目光從在場每個人身上梭巡而過,“污損宗女清譽,再仗二十,然後押去侍衛處問責,以儆效尤。”
求饒聲聒噪非常,引人側目。
“堵上嘴,帶下去。”
聽着傅恆冷厲的吩咐,想要求情的侍衛被同伴拉住,另有兩人上前塞住了他他拉桑東的嘴,將人拖往侍衛處。
傅恆負手而立,面上依舊清清冷冷,沒有丁點表情。
他與遠處的蘇凌阿對視一眼,頷首示意與其無礙。
兩人原本就是上下級,此次立功後紛紛升遷,蘇凌阿便領了傅恆原來的手下,雖已不再是直屬關係,但傅恆瞭解蘇凌阿的心性,知他不會藉此攀附折辱了納木卓。
被傅恆目光掃過的侍衛,全都下意識打了個寒顫。傅恆相信,經此之後,起碼今日在校場上的侍衛,都不敢再議論納蘭格格落水一事。
富察家滿門勇將,富察傅恆平日裏的溫文爾雅不假,可若觸及他的底線,勢必亮出利爪。
侍衛處的廷杖,四十下足夠鮮血淋漓,殺雞儆猴。
·····
下職路上,焦急萬分趕着出宮的傅恆卻被富德攔了個正着。
富德抿脣,看向傅恆的目光滿是期待:“傅恆,當日那位……可是納蘭家四格格?”
傅恆微愣,這纔想起秀女進宮時,富德曾對其中一位一見鍾情。
後來也是因爲擔憂富德不慎毀了前程,纔有了二人換班,他於御花園皇后小宴上再遇納木卓,想明白自己心意的事。
若是不曾調換,如今流言的主角,該是富德。
“抱歉。”傅恆垂眸,輕聲道,“確是四格格沒錯。”
他道歉,是因爲勇救阿哥升等的功勞本該是富德的,而非因爲納木卓。
那是他與納木卓的緣分,不需向任何人交待。
在與富德分別後,傅恆匆匆出宮,即便心急如焚,依舊按規矩遞了帖子,只說邀納蘭寧琇一敘。
帶着他禮物與拜帖的小廝出門後,傅恆才鬆了鬆領口換下官服,準備沐浴更衣,好去赴約。
當他坐在清歡樓包廂裏等待寧琇赴約時,辮子還帶着潮意。
臨近約定的時間,門口就響起了腳步聲與小二的引路聲,端坐在桌前的傅恆坐得更加筆直,甚至覺得莫名有些緊張。
上次有這般心情,還是在乾清宮中求聖上賜婚時。
他抿了抿脣,在腹中醞釀着見到納蘭寧琇後的措辭——此次請人來,一則是爲累了格格清譽致歉,二則是問問格格是否真的心有所屬,可否願意下嫁。
匆忙求恩旨賜婚時,傅恆確實被皇帝的話驚到心酸神澀。但在接連兩晚的夜不能寐後,一場往事入夢,反讓他想明白其中關竅。
夢中場景,是在乾西二所,聖上登基前的潛邸。
先帝忙完政事一時興起,親至乾西二所考察聖上學問,正巧遇上了來陪伴姐姐的自己與納木卓。
不知因何談起明珠舊事,又從納蘭性德說到了納木卓生父永福。
當時永福因牽連進罪王允禟謀反一案,被革職在家多年,先帝既是惋惜又是痛恨。當時尚不滿六歲的納木卓快言快語,不顧帝王威壓處處維護永福,反駁時在情在理言辭懇切,竟將素來嚴肅的先帝逗笑,得了‘至純至孝’的評價。
那時小小的納木卓在傅恆心中,就已綻放着無盡光彩。
傅恆從夢中醒來後,既驚奇於自己對幼年之事記憶如此明晰,又深悔自己沒在聖上面前替納木卓辯駁。
以先帝識人斷事之英明,怎會看錯一個小小孩童。
她幼年就有如此孝心,定不會在孝期剛過時就與外男定情。
不是心有所屬,定是有難言之隱。順着這個思路想下去,即便驚訝於納木卓的大膽,卻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果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