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八擡大轎一路晃晃蕩蕩的擡到了富察府上。

    坐在轎中抱着寶瓶的納木卓覺得,上轎前半日不許新娘子喫東西這點,實在是太人性化了。

    要是她按着平日的食量美滋滋的喫一頓臨別宴,只怕現在能吐得滿轎子。

    畢竟是兩輩子頭一遭的新婚日,且看傅恆的樣子是沒有第二回的機會,納木卓到底是不願意在今個兒出醜。

    她按了按翻江倒海的胃,扶住頭上沉甸甸的禮貌,不久後就感到轎子停了下來。

    感謝老天,納蘭家與富察家均爲滿洲八大姓,祖上同建功勳,住得也不算遠,這才省了她無盡的折磨。

    隨着‘噔噔噔’三聲箭中轎門的悶響響起,納木卓放下了蓋頭,等待着喜娘來牽她出轎。

    還未伸出手,她就隔着眼前紅布,問到了熟悉的草木清香。而她懷中的寶瓶,也轉去了別人手上。

    “六哥。”

    “噓。”傅恆輕笑一聲,握住了她的手,“我牽你進府。”

    這是納木卓第一次走進富察府,傅恆從很久以前就決定,不要什麼紅綢喜娘,全程都要自己牽着她進門。

    走進以後他們共同的家。

    納木卓的聲音也染上了笑意:“好。”

    她纔將手擡起,就被傅恆緊緊握住。男人的手寬大滾燙,練武摸磨出的細繭颳得納木卓掌心微癢,她下意識想躲,又被收緊了力道的傅恆重新握緊。

    “今生今世,你都躲不得了。”

    納木卓細細想了想,終於在傅恆飽含期盼的目光下,又輕聲道了聲‘好’。

    “六哥,我累得緊,咱們快些走了流程回房。”

    這樣沒羞沒臊的話,也只有納蘭家的四格格說得出口——就算她成了富察家的九夫人,也沒因身份的改變,而將自己的性子變過分毫。

    這樣,很好。

    “咱們回屋。”傅恆伸臂彎腰,直接將納木卓打橫抱起。

    心上人帶着芬芳香氣的嬌軟身軀就在自己懷中,即便隔着蓋頭,傅恆依舊可以聽到她微滯的呼吸。他卻沒有發現,自己的吐息已停了許久。

    “六哥。”少女的聲音裏滿是笑意,“咱們快些回去,這裏太逼仄,你的心跳聲明顯的很呢。”

    傅恆動作一頓,險些閃了腰。

    他咬牙將納木卓抱得更穩當些,讓她帶着沉甸甸禮帽的腦袋靠在自己胸前:“這聲音,早晚你要習慣的。”

    “六哥還能對着我心跳如雷一輩子不成?”

    傅恆沒有回答,因爲他已經抱着納木卓退出了轎簾。

    而且這個問題,他覺得自己並不需要去回答。

    他知道納木卓從不愛甜言蜜語,只喜歡看實際的行動,而他也正好有漫長的一輩子,可以拿來證明他對她的深情。

    觀禮的賓客看到眼前與規矩不符的場景,都不由發出不合禮儀的驚呼。

    有刻板的老學究想要駁斥傅恆的不尊先禮,反被身邊的同僚捂住了嘴:“你不想想這場婚事背後站着的是誰!別人家的私事又不傷私德,你就爲了這個不要命?!”

    世間再沒哪般道理,是不許人親近嫡妻的。

    不說聖上對富察傅恆的寵愛,就是拿這點去彈劾旁的大臣,也會被皇帝狠狠打回來。

    他們這邊嘀咕着,那邊傅恆已抱着納木卓進了富察府的大門。

    因他提前交代過,是以跨馬鞍火盆子之類給新嫁娘下馬威的舉動全沒擺出來,只留了放禮炮和撒滿天星討采頭這兩點。

    伴着銅子兒落地噼裏啪啦的聲響,與圍觀百姓撿了錢後的道喜與孩童們的歡笑聲,觀禮的文武官員們確定了一件事,富察家與納蘭家的這樁婚事,聖上是真的點對了。

    ·····

    因傅恆也是父母雙亡沒有高堂在上,二人拜天拜地的禮儀也過的極快,在傅恆的暗示下飛快走過流程,便再次抱着新嫁娘進了洞房。

    攬着傅恆的脖子,小心坐在婚牀上,納木卓正要扯掉蓋頭,就被傅恆攔住了動作。

    “這禮,不能廢。”

    他從喜娘手中拿過喜秤,小心挑起蓋頭一角,掀開的動作極慢極慢。

    納木卓尖尖的下巴、紅潤如花瓣的脣,還有細挺的鼻尖如雨後荷花般一一顯露出來,傅恆屏息凝神,只覺自己緊張極了。

    他自幼時,就曉得納木卓格格有一副冰雪雕就的好相貌,長輩們總誇讚她是觀音駕旁的龍女託生。

    納木卓在傅恆心中的影像,也一直是幼年那般雪團兒似的小姑娘。

    直到於御花園重逢,在一衆秀女中獨獨第一眼就看見了她,傅恆才知道,什麼叫做仙人之姿。

    而如今,那九天上的仙子正一身喜袍,坐在自己面前。

    蓋頭一點點被挑起,終於露出了納木卓的眼角。

    看着眼前滿臉鄭重的男人,感覺到他的小心翼翼,納木卓抿脣輕笑,坐直身子快速的在他下巴上親了一下。

    “請、請新人喝合巹酒。”從未見過這般大膽的新嫁娘,喜娘已驚到全憑慣性說詞兒。

    待喫罷子孫饃饃後,納木卓十分好心的將喜娘們哄了出去。她笑眯眯望向後來一句話一個動作的傅恆,果不其然見他臉上已攏了整片紅霞。

    算算傅恆如今的年紀,虛歲廿一實歲十九,放在幾百年後正是大二大三的年紀,而在如今,卻是實打實的大齡青年了。

    這般純情的模樣,竟還不如信息爆炸年代的大學生。

    “六哥,愣愣看着我做什麼?”納木卓點了點頭上沉甸甸的禮帽,“快幫我取了鬆快鬆快,你也好出去待客。”

    卻不知是哪個詞戳到了傅恆羞窘的點,讓他俊臉上的紅暈佈滿了從額頭到脖頸的每個角落。

    納木卓驚歎道:“我竟不知六哥的酒力如此之差,一杯合巹酒便能讓你酒氣上頭了。”

    哪裏是那水酒勁大,明明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什麼鬆快……傅恆晃了晃腦袋,將綺思雜念全部拋出腦海,先替納木卓去了頭上沉重的物事,然後便半蹲下身,與她平視。

    他一雙大手緊緊握着納木卓的,藏滿神情的眼睛裏只有一個人的存在。

    被這樣的目光注視着,納木卓再如何知曉萬千,也不由得紅了臉頰。

    “六哥你……”

    “卓卓。”傅恆的聲音極低極啞,“多謝你。”

    納木卓抽出一手,拂過傅恆濃密的眉宇,摩挲着他的眉心:“六哥可記得我伯祖父的一句詞?”

    “一生,一世,一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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