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當年在這御花園中,富德對還是秀女的納木卓一見傾心,只不過這片心意還未來得及萌發,就被傅恆止住。

    既是爲了私心,也是爲了他。傅恆愛慕納木卓,自不願與好友相爭;且明珠一系在後期深受聖祖與先帝忌諱,與朝中多位高官也不對付,對富德日後仕途影響頗大。

    在擺明態度且講明納木卓身份後,看着富德黯淡目光,傅恆便曉得他是放棄了。

    可是之後巡邏巡查,亦能見富德望着當日在御花園中見到納木卓的方向發呆。之後賜婚旨意下來,他還拉着自己喝了整夜悶酒,直到最後才道了一聲‘恭喜’。

    自家福晉被人覬覦的感覺並不好,可富德言行發乎情止乎禮,傅恆也只能跟他一般,裝作什麼事都未發生一般。

    傅恆清了清嗓子,向納木卓介紹:“這位是我好友,瓜爾佳侍衛。”

    納木卓在外面極會給傅恆做臉,帶着客氣的笑容見了半禮。富德匆匆還禮,手忙腳亂,不敢多看納木卓一眼。

    “你今日來尋我,可是有什麼事?”

    富德扯起嘴角笑了笑上前兩步,從懷中摸出一個精巧的紅漆雕花小盒,雙手遞給傅恆:“你成婚那日,我被派往圓明園公幹,昨日纔回,竟是錯過了向嫂夫人見禮,今日聽聞你會進宮,自然要將禮物補上。”

    接受到他意有所指的目光,傅恆點頭,接過那禮盒。

    二人又淺淺聊了兩句,約定下個休沐日一同飲酒坐談後,傅恆這才攜着納木卓的手與富德作別,出宮回府。

    馬車上,傅恆將禮盒打開,交給納木卓。

    裏面裝着一捧小指尖大小的珍珠,個個圓潤光滑,瑩白可愛。能蒐羅到這麼一盒,對於身家平平的富德來說,恐是花費了不少人情與積蓄。

    “禮物如此貴重,可見是你好友了。”納木卓用手指撥弄着珍珠,疑惑道,“怎麼你我成婚這許久,都不曾聽你提起過這位瓜爾佳侍衛?”

    就算是辦差去了遠處,也不該連隻言片語都沒有。

    傅恆一時語塞。他總不能說,富德是很不相逢自己未與納木卓相遇時吧。

    瞧出傅恆神情不對的納木卓卻未再加逼問。她抽出在放滿了珍珠的盒子裏翻攪的手指,兩根玉蔥似的指尖夾着一張被摺疊整齊、薄如蟬翼般的紙條。

    納木卓眯了眯眼,細細看着紙上針尖般大小的字跡,輕聲道:“這位瓜爾佳大人,倒是寫了一手好字。”她清清嗓子,一臉正直的看向傅恆,“我先說明,今日可是我與他頭遭會面,之前連聽都不曾聽過瓜爾佳大人的芳……那個名。”

    電光火石間,納木卓突然想起,她其實是知道這麼個人的。

    當時納木卓剛剛被放出宮,寧琇將她的終身大事,看的比天還大,四處搜尋着家世一般爲人妥帖的適齡男兒,找尋着最適合最納蘭家贅婿的那一個。

    瓜爾佳富德,正是其中的最上上選擇。

    可就納木卓所知,富德可是剛與寧琇接觸了不久,就再也請不出來,是以寧琇纔將目標轉移到了那位救助二阿哥有功,擢升三等侍衛的他他拉蘇凌阿身上。

    納木卓吞了口唾沫,將未盡的調侃一併吞了回去:“你的好友,定不會有什麼歹心。”

    當着傅恆的面,納木卓小心展開紙條,不過看了一眼,輕鬆的神情就凝在臉上。

    都說秀才起兵十年不成,這胤祿、弘皙和弘皎不愧是努爾哈赤的後代,不愧是馬背上打下江山的覺羅氏,拉攏武將以圖謀不軌的手段,真是簡單粗暴又直接。

    納木卓手上的珍珠,正是弘皎拿來拉攏富德用的。富德仔細將他們幾次接觸時的樁樁件件都說了出來,這份大禮明顯不止是送給納木卓,更是送給傅恆的。

    有此人證物證,再加上不尊聖令悄悄圈地背後不可告人的陰謀,幾乎已能坐實那三人的狼子野心。

    “你這朋友,是個膽大心細的。”納木卓將紙條交給傅恆,“事成之後,可請他來家中喝酒。”

    “……好。”傅恆應的有些猶豫。他凝神反覆將紙上所述看了幾遍,才擡頭對納木卓道,“我今日怕不能送你回府了。”

    納木卓早已料到會如此,毫不意外的點了點頭:“你不論何時回來,我都會在家中等你。”

    傅恆捏了捏納木卓的手,抓了一把珍珠蓄在荷包裏,手腳利落地翻身出了馬車。

    聽着車外飛快遠去的馬蹄聲,納木卓扯了扯手邊的絡子,在一陣銀鈴輕響後輕聲道:“繞到去清歡樓擡兩罈好酒,再去朱寶閣看看。”

    做戲總得做全,可不能因着她的疏忽,使得富德被人懷疑,身處險境。

    ·····

    那日納木卓才攜了兩套精美頭面回到富察府上,沒多久,就接到二門外小廝的傳信,說九爺回來了。

    不止回來,還帶回了皇后懿旨,正式敕封納木卓爲正二品夫人的喜訊。因傅恆的官職,武爲三品文乃二品,納木卓的誥命到底爲何還是個未知之數,直到今日,纔算是定局。

    富察米思翰下李榮保一系,共有九子二女,傅恆最小,在家中被喚九爺。因兄弟感情甚篤,是以在李榮保去後並未分家,如富察二爺傅清這等在外任職的,仍在家中留有院落,日日有家丁專門灑掃。

    也正因此,各家院落間頗有些擁擠,納木卓接到傅恆回府的消息時,其他幾房的妯娌也都聞訊前來賀喜。

    好不容易將人送走,已勞累一日的納木卓軟軟攤在傅恆身上,一言不發的聽着傅恆講述今日轉頭回宮後陛見的經過始末。

    朝中要事本不該講與內宅婦人,可此事從起始到經過全與納木卓有關,所以不論是乾隆帝還是傅恆,都沒想過要瞞着她。從宮中歸家時,已知納木卓將南下杭州的乾隆猶豫片刻,在吩咐傅恆不許告知皇后以免她擔憂掛心後,又讓他傳口諭,命納木卓於江南小心留意,看弘皙等人的爪牙可有伸至那魚米之鄉。

    納木卓乾脆利落的應下,對傅恆十分識趣地沒有加以阻攔,而賞了他一枚香吻。

    見傅恆摸着下脣面上仍帶着猶疑,全不懷疑自己魅力的納木卓挑了挑眉:“莫不是還有事瞞着我?”

    “我從未想過瞞你。”傅恆如今已與納木卓心思十分貼合,自然不會去做那等明知會惹火她,又絕對難以遮掩的滴水不漏的事。他眸定神清,再開口時,只是帶上了一絲抱歉,“聖上本欲因揭發圈地有功,封你一品誥命夫人,被我攔了下來,實在抱歉。”

    傅恆官至二品,其妻從夫品級,越過的不是沒有,但定會招人注意。傅恆如此做,納木卓當然能夠理解。

    她也曉得,揭發圈地一事,並不足以讓她的誥命超過自家夫君,皇上此行,還是帶着補償她這個宗女之女的意思在其中。而傅恆這番作態,其實也是爲了引出這層意思給納木卓知曉乾隆帝的疼寵之心。

    “我都醒得的,你放心。”納木卓又親了親他臉頰,低聲耳語道,“你只管叫四舅舅放心,納木卓從始至終,都未對他生過一絲怨望。”

    聽她此言,傅恆一顆心這才真真正正放回腔子裏。

    “如此甚好。”

    他素來知道,皇帝的寵愛從不是莫名而起,更不會毫無限度。對他傅恆,是因爲手把手帶大的情分,與他確實勤奮上進;對納木卓,則是對女兒的移情,與對納木卓生母的歉疚。

    這些情分輕易不會磨滅,但若不在漫長的日子裏多添些東西進去,早晚也有被淡忘的一天。

    常人尚且如此,又何論日夜將萬里河山掛在心中的帝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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