譁——

    雨聲突然響了起來,我擡頭看去,有人推門進來了,雖然他籠罩在陰影裏,我依舊還是認出了他。

    鬱舟,一個“歌手”,或者說,一個流浪者。

    有人說經常看見他把自己關在家蓬頭垢面的,也有人說他家裏亂的不得了,整一個頹廢者的姿態……說歸說,至少在我看來——我見到的他都是一副梳理過的樣子。也可能這是他的“出門妝”也說不定。

    我偶爾會想象,這麼一個人,把自己整日地憋在家裏,空氣裏是翻飛的灰塵,一陣風吹過,所有的思緒就隨着滿地的紙屑打着轉,灰暗的燈光打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削瘦的輪廓和深陷的眼窩,以及他眼裏倒映着的因爲寫出歌的喜悅興奮。

    這是多麼值得激動的時刻,但鬱舟這次來顯然不是因爲興奮,倒像是鬱結已久,和我傾訴着一些我不曾得知的東西。

    鬱舟一口又一口地灌着自己,彷彿找到了傾瀉口,而我也得以瞭解到一些超出別人認知的事情,他不斷的說着,我安靜地聽着,時不時應答幾句,順着灰暗閃動的燈光看去,鬱舟年紀輕輕的臉上卻是與之不符的滄桑,眼裏似是痛苦又似是無人理解的悲傷……我看不透徹,又似乎什麼都沒有。

    在我盯着他走神的時候,他突然微微低下頭,啞聲呢喃了一句:

    “我想家了……”

    “那就回家。”我試圖取下他手裏的酒,但是他避開了,徑直喝完了最後一口。

    他嚥下那口酒,像是嚥了千萬把刀子一樣,臉都要皺到一起了,陰影投下,像是一方惡魔的臉,他似是想哭,但終歸沒丟了男人的倔強,我聽見惡魔在狠狠咬牙低語:“我不能回去。”

    “你知道嗎?”我看着他就像看着從前的自己,畢竟我也曾如此“倔強”覺得以自己的才華終能做出一番大事,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到最後還是屈於現實,我補充完下面的話:“所有人都想做成大事,可沒有人想着爲媽媽洗碗。”

    他沉默了許久才啞聲道:“我能做得更好。”

    年少氣盛義無反顧地爲了追逐夢想而選擇離開來到了異國他鄉,縱使萬般挫折磨平了他外表的棱角,他卻依舊守着自己的尊嚴,可悲的是,這尊嚴對抗的是他最留戀的家鄉。

    時間緩慢地流逝着,音樂聲也漸漸小了下去,空氣裏音樂有灰塵浮動,到處是一片狼藉的樣子。

    鬱舟卻像是喝到了興頭,仰頭又是一飲而盡,而後把身後的吉他取下,連階梯都沒走直接跨上臺子——那是一些駐唱揮灑汗水的地方。

    他把話筒挪到身前,像是嘶吼,像是在痛訴,大聲唱着那無人理解的歌——對着空空的場地。

    我彷彿看見了他這一路走來的腳印。

    一個人,一個包,一把吉他以及無法訴諸於口的那些讓自己熱淚盈眶的想法,帶着不被他人理解的高傲,跨過風沙蕭瑟,穿過葳蕤岑蔚,趟過石間湍瀨,路過人間繁華,穿過潑火雨,順着蓼花風,從首陽到清祀,從淑節到安寧,那春風十里桃花灼灼,到寒風凜冽白雪皚皚……

    嗡——

    吉他的最後一聲震盪着,我再次回過神來,透過混沌的空氣,四處翻飛的灰塵,那一瞬間,想象中的身影似乎與他重疊到了一起。酒吧裏猩紅的燈光投影在他的身上,像是宣告着某種失敗,而後惡魔擡起了他的頭,我對上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無比清徹。

    空氣中的酒味讓一切帶了點朦朧,他重新背上了他的吉他,向我道歉。

    走之前他遞給我一張紙條,我打開一看,上面卻是: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我不知道他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或許他想通了,或許他會選擇去下一個地方,我也不知道從今以後是否還會見面,只希望無論是哪種選擇,他都能如他所願——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我擦着手上的玻璃杯,不由得突然想笑。

    很久很久以前,我的願望……

    似乎是做一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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