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歡迎回歸世界遊戲 >九百六十章·“In your eyes.”
    白髮在凜冽的寒風中飄揚着,像是逐漸融化的細雪。

    在她最後的眼神中——唐——終於看到了春天。

    ……可是,

    爲什麼呢?

    爲什麼連她都活不下來?爲什麼爲了留住人類的歷史……爲什麼連一個老奶奶都要這樣痛苦地死去?

    他哽咽着抱住了她無頭的屍體,泣不成聲。那一瞬間……他終於明白了,爲了留住一個時代,人類究竟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從那以後,他戴上了面具。

    領袖不需要外露的情緒。他在乎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成爲敵人威脅他的道具。

    所以——倘若領袖冷情冷性,徹底遮掩住自己的情緒,成爲人們讚頌的一個冰冷的石像,那便不會有人因他而受傷。

    一個又一個人走過,是一把又一把火炬的交替。

    跨越前人的屍骨,默默無聞地倒伏於烈火。

    唐一直站在白骨之間,承受着能壓垮脊骨的負重,唸誦着他們的姓名,揹負着他們生前的故事。

    ——直到窺見曙光之時。

    蘇黎先女士的研究進程很快,她有一名叫“林玉子”的醫生同伴,在她們的帶領下,沒有副作用的特效藥已經初具雛形。

    一天夜裏,蘇世澤站在唐的房門前。

    門內,唐斜靠在椅子上,歪着頭,右手仍然維持着寫字的動作,面前是數以百計的行軍記錄。他戴着面具,眼睛閉着,像是在寫字的時候突然睡着了。

    直到蘇世澤走進去,爲他蓋上被子。唐才睜開眼,繼續寫明天的軍事安排。

    “唐。你已經戴了太久的面具了。”蘇世澤望着他。

    月光從窗外灑落,勾勒着唐棱角銳利的漆黑麪具。這枚面具是一張惡鬼面具,有着猙獰的羊角,爲了震懾那些不服氣的人們。

    唐筆尖一頓。

    “好久沒看到你的臉了,能取下面具,給我看看嗎?”蘇世澤說。

    唐猶豫了一下,取下了面具。

    蘇世澤盯着唐,看了很久。

    作爲人類自救聯盟的盟主,唐的年紀卻不大。他的容顏依然帶着年輕人的滯澀,眉目依然決絕,然而這些情緒都會被藏在惡鬼面具下,不會有人看到。

    ——他彷彿已經成爲了一種冰冷的象徵。一種戰爭的金屬勳章,或是一面旗幟。人們只要看見他,就知道燈塔的光芒在這裏,至於他的內心會如何動搖與痛苦,沒有人能夠觸及。

    這不重要。

    對於一座燈塔,人們只會關心它的光芒亮不亮,底座夠不夠堅固,不會關心它是否會感到痛苦。

    蘇世澤就這樣盯着唐,看了許久許久,視線描摹着他的眉眼、鼻樑、嘴脣,彷彿要將他不會再示於人前的這張臉完全刻印在腦海裏。這時唐才恍惚地意識到,自己原來有一張人類的臉,而非一張冰冷的面具。

    他沒能明白蘇世澤在看什麼,直到他也與蘇世澤的眼神對上。

    在蘇世澤的眼裏,唐看到了許多東西。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出現幻覺了吧——不然怎麼會看到那麼多清晰的意象,俱濃縮在一個人的瞳孔中?

    ——紛飛的白鳥,盛開的鮮花,雋永的詩歌與繪畫。

    太美麗了。

    令人想要落淚。

    他微移視線,看到櫃子上的一排排相片——那是在戰爭初期,曾經與他極爲熟悉之人,他們的影像,他都保留了下來。

    奧迪斯,勞遜,蜜雪莉雅,瑪莎……

    “還要繼續嗎?”蘇世澤搬來一個椅子,背對着他坐下。

    月光下,二人的影子很長。

    “嗯。”

    “沒有副作用的特效藥快出來了,到那時,所有人都會想起歷史了……”

    “嗯。”

    “但那還不夠,神靈能夠抹去我們的歷史,就能抹去第二次。我們還是要戰鬥,直到聖盟軍不復存在,直到人類不再屈從於神靈,直到……神靈收回成命。”

    “嗯。”

    “道阻且長啊,唐。道阻且長……”

    “是啊。”

    “不過,我知道你會繼續下去的。到了成功的那一天——我想和伱去你家鄉看白色的朝顏花,我記得你說過,你的家鄉,遍地都是漂亮的朝顏花,如果能在年節時找到一朵白色的,一輩子都會平安幸福。”

    “……好。”

    “到時候,我們也給大家摘下白色的朝顏花吧,放在大家的墓前。”

    “會的。”

    “唐。其實我真的很希望能有那一天啊,我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都是在這場戰爭中離開的。”

    “我不能辜負他們離開前的願望,我不能不走進春天裏啊……”蘇世澤的聲音越來越低。

    “……”

    唐回頭,才發現蘇世澤已經睡着了。月光灑在他有些滄桑的臉上,他們的眉眼都是相似的疲憊。

    椅子相互背對着,唐很難反手去觸及蘇世澤。於是他僅僅是回頭望着,沒有觸碰,望了許久,直到月光推移,一抹晨曦自遠山亮起。

    這裏靠近龍城邊關,高山連綿。

    桌上泡着枸杞的保溫杯依然熱着,唐打開蓋子,望着氤氳的熱氣,一飲而盡。

    喉嚨傳來微弱的痛苦,他才意識到這杯水很燙。他的五感已經相當模糊,連水溫都難以分辨。他承載了四十四人的情緒與記憶已經太久了,此前從沒有傳火者活了這麼長時間。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身體情況在越來越差,連平穩的走路都很困難。

    “……”

    他望着蘇世澤,視野裏只能看見一圈模糊的月光。

    彷彿一切都化爲了月光。

    他走到一個保溫的櫃子前,將裏面的一朵白色朝顏花取出——這是戰火蔓延到他的家鄉時,在家鄉被毀前,他留下的朝顏花。

    他沒有告訴蘇世澤一個殘忍的真相——家鄉其實早就已經被毀了,被他們親手掀起的戰火摧毀了——也不會再有白色的朝顏花了。

    他將這最後一朵白色朝顏花放在蘇世澤的左胸口袋上,用勳章“咔噠”一聲扣緊,彷彿交接了什麼。他輕輕舒了一口氣,眉眼放鬆。

    然後,在這片戰火燒盡的土地上,在這間佈滿死者名單的房間裏,在這片漂亮而柔軟的月光中——

    唐緩緩地露出了一個沉靜柔軟的笑容。

    與他祖母瑪莎的笑容,一模一樣。

    恍若月光。

    ……

    鮮花真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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