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劉協 > 第170章 釜底抽薪
    宣播出了營,就被一個侍女叫住了。

    “夫人請你帶句話。”

    宣播不敢怠慢,連忙肅立。“請講。”

    侍女嚇了一跳,隨即揚起了小臉,挺起了胸。

    能讓九卿之一的廷尉畢恭畢敬,這可是不多得的機會。

    “夫人說,袁紹引董卓入京,卻又棄朝廷於不顧,倉皇出逃,是爲始亂終棄者也。天子無過而廢,京師付之一炬,百萬生民死於溝壑,皆袁紹之罪。望其良知未泯,早日向朝廷請罪,以補前過。莫使袁氏四世德業付之東流,身敗名裂,爲天下笑。”

    小侍女繃着臉,一本正經地背完,哼了一聲,扭身就走。

    宣播欲笑又止,沉默了片刻,嘆了一口氣。

    唐姬宣佈與袁紹決裂,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袁紹一直否認天子的血脈,甚至說他不是先帝的子嗣,實際上還是以少帝的支持者自居,認爲天子是董卓亂政的結果,沒有合法性。

    在這個前提下,他擁立劉虞才能得到一些人的支持。

    如今少帝的未亡人公開與袁紹決裂,並要求他向朝廷請罪,等於挑明瞭立場,支持天子。

    袁紹再用少帝的名義行事,就沒有任何大義可言了。

    再與朝廷爲敵,他就是犯上作亂的逆臣。

    宣播一邊想,一邊走,不知不覺地回到了宿營地,來到了郭圖的面前。

    郭圖眼神複雜,既有渴望,又有憤怒,還有幾分鄙夷。

    宣播擺擺手,命關守郭圖的獄吏走開。“公則辛苦了。”

    “有元放照顧,何來辛苦。”郭圖揉着手腕,咬牙切齒的說道。

    “我就知道公則聰明絕頂,必能理解我的難處。”宣播嘆了口氣。“如此,我受點委屈也就值了。”

    “你受何委屈?”

    宣播苦笑,連連搖手。“區區小事,將來再說不遲。眼下有件要緊事,需要公則儘快轉達本初。”

    郭圖盯着宣播,心中不安。

    宣播直呼袁紹爲本初,這是一個很不好的徵兆。

    “何事?”郭圖按捺着心中怒氣。

    宣播將剛纔去求唐姬說情,唐姬又讓他帶話給郭圖的事說了一遍。

    郭圖聽完,顧不上和宣播治氣。“請元放立刻爲我準備一輛車,一些乾糧。我連夜起程。”

    宣播求之不得,一邊命人爲郭圖準備食物,一邊命人找來郭圖的車馬和侍從。

    郭圖餓了幾天,飢不擇食,狼吞虎嚥。

    宣播一旁看着,感慨不已。什麼名士,真餓急了,還不是像狗一樣爭食,風度全無。你笑話唐姬、蔡琰陷落李傕軍營時,可曾想到我等這幾年的屈辱?

    你以爲失陷李傕軍營的只是唐姬、蔡琰嗎?陳留、潁川諸郡有多少世家子女落入賊手,爲了活下去,不得不以身侍賊,受盡凌辱。

    若非陛下擊敗李傕,她們最終都會淪爲菜人。

    孟子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

    作爲這場劫難的始作俑者之一,你全無愧疚之心,甚至連惻隱之心都沒有,反過來歧視受難之人。

    你還是人嗎?

    宣播越看郭圖越生氣,後悔沒讓人多打他一頓。

    郭圖剛放下碗,宣播就催他上路,像送瘟神似的送走了他。

    ——

    蔡琰伏案急書,一行行娟秀的字跡從筆下流淌出來。

    唐姬拿着針線,看着蔡琰寫字,羨慕不已。

    “昭姬,那幾句話真的有用嗎?”

    蔡琰頭也不擡。“別人不好說,對袁紹肯定有用。”

    “爲何?”

    “袁紹爲公孫瓚所困,眼下正是心力最弱之時。”

    “是麼?”唐姬有些詫異。“不是說袁紹連戰連勝麼,何以爲公孫瓚所困?昭姬,你莫不是收到了消息,快說來聽聽。”

    蔡琰擡起頭,翹起手指,拈去筆端的一根雜毛。

    朝廷顛沛流離,物資供應遠不及以前,手裏這枝筆的質量太差了,寫幾行字就掉毛。

    “夫人還記得趙太僕邠卿麼?”

    唐姬的眉梢顫了顫,低下了頭。“當然記得。就算我想忘了他,他也不會忘了我們唐氏。”

    “袁紹與公孫瓚停戰,便是因爲他持節出使所致。”蔡琰提筆在硯臺裏蘸了些墨,接着謄寫會議記錄。“袁紹連戰連勝,卻願意接受趙太僕的和解,夫人不覺得奇怪麼?”

    唐姬停下手裏的針線,歪着頭,思索片刻。“莫不是又怕了?”

    “也對,也不對。”

    “哦?”唐姬更加好奇,放下手裏的針線,端過一杯水來。“昭姬,喝口水,說來聽聽。”

    蔡琰笑了起來,接過水,抿了一小口。“袁紹其人,長於爾虞我詐的權爭,短於白刃相接的戰鬥。雖坐擁戶口百萬的冀州,卻無法在戰場上徹底擊敗公孫瓚。他接受趙太僕的和解,是希望以冀州的人才、財力耗死不得人心的公孫瓚。”

    “這個公孫瓚能與袁紹僵持到現在,不愧是白馬將軍。”

    “公孫瓚有勇無謀,難成大事。”蔡琰搖搖頭。“他殺幽州牧劉伯安是大錯特錯,平白給了袁紹圖謀幽州的藉口。”

    蔡琰思索片刻。“這種人如同楊奉等人,適可爲天子鷹犬,衝鋒陷陣,不足以坐鎮一方。而劉伯安雖學問精深,恩撫漢胡,卻不曉軍事,同樣不能勝任。能安天下者,其唯天子乎?”

    唐姬點頭附和。“我也這般覺得。”她嘆了一口氣。“當初若遵從先帝之意,立他爲嗣,或要免此劫難。就像……就像當初孝景皇帝立孝武皇帝爲嗣,方有掃蕩匈奴,一洗前恥一樣,有些事真是天意,非人力可爭。”

    蔡琰也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昭姬,你說,爲什麼儒術大興之後,就沒有出過孝武皇帝那樣的雄主?”

    蔡琰一時詔塞,沉吟了良久才說道:“夫人,孝武雖雄主,卻是心懷猜忌。衛霍且不去說,太子巫蠱之禍,殺得血滿長安,朝廷爲之半空。更別說立孝昭帝而殺其母。君父之酷烈,有過於孝武乎?”

    唐姬沒有再說什麼。說起這些故事,她遠遠不如蔡琰博學多識。多說多錯,不如藏拙。

    她重新拿起針線,笑道:“昭姬,你學問這麼好,又得天子器重,可要努力,爲我女子爭光。說不定將來會有更多的女子像你一樣,入仕爲官,與男子並列於朝堂。”

    蔡琰目光微閃,笑着搖了搖頭。

    女子爲官,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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