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劉協 > 第169章 恩怨兩清
    被連續訊問了幾天,郭圖喫完了這輩子都沒喫過的苦。

    宣播送的那件衣服早就不見了,郭圖只有一件破爛的夾衣,被凍得瑟瑟發抖,臉色發青。

    身爲欽犯,他也沒有車可坐,只能跟着隊伍步行。

    僅僅走了半日,他就頂不住了,苦苦哀求押解的廷尉吏,希望在拉草料的大車上佔一個角落,擋擋風,歇歇腳。

    照這樣走下去,他懷疑自己堅持不到弘農。

    廷尉吏不敢多事,悄悄地去報告了宣播。

    宣播也不敢做得太過份。公卿大臣中有很多關東人,如果他們看到他虐待郭圖,或許嘴上不會說什麼,心裏卻會將他劃入趨炎附勢的小人之列。

    萬一袁氏得了天下,他必然受到報復。

    左思右想之後,宣播趁着夜晚宿營的混亂之機,找到了司空張喜,請張喜拿個主意。

    聽說宣播用了刑,張喜大驚失色。

    “元放,何至於此?”

    宣播暗自撇嘴。

    你裝什麼糊塗?郭圖君前失禮的實錄已經抄送公卿大臣,你又不是不知道。

    “張公,陛下震怒,不動刑焉能交待?”宣播擺出一副我也很無奈的委屈神情。“張公放心,我安排了信得過的人審訊,只是皮肉傷,未動筋骨。若不是行軍,養幾日便也好了。”

    張喜看着宣播,連聲嘆氣,卻不說如何解決。

    這事就沒法解決。

    天子真是惱怒郭圖失禮嗎?纔不是呢。天子雖年幼,卻是識大體的人。受了李傕那麼多委屈,如何大勝,不是一樣放過了李傕的子弟。

    天子是要借這個機會看看哪些人心向袁氏,要爲袁氏出頭。

    審訊郭圖,與面折周忠一樣,都是爲了逼大臣表態。

    這時候爲郭圖出頭,不是自找沒趣麼。

    張喜端起茶杯,一口接一口的喝茶。

    宣播眼巴巴地看着張喜,假裝不懂張喜的意思,還殷勤的爲張喜續了一杯熱水,體貼地關照張喜天冷,多喝水,免得上火。

    張喜恨不得將杯子砸在宣播頭上。

    最後沒辦法,他給宣播出了個主意。

    “能救郭公則的人,只有一個。”

    “誰?”

    “郭公則爲何惹得天子大怒,你真以爲是君前失禮?”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張喜搖搖頭,不屑地看了宣播一眼。“天子胸懷天下,豈會與郭公則一般見識。之所以發怒,是因爲郭公則一時口無遮攔,提及蔡令史失陷西涼軍中之事。”

    張喜嘆了一口氣。“羞辱婦孺,而且是故人之後,本非君子所爲。且弘農王夫人亦有類似經歷,事涉皇族體面,陛下豈能不怒?”

    宣播恍然大悟。“那我該去求誰?蔡令史,還是弘農王夫人?”

    張喜實在忍不住了,擡手敲了宣播一記。“你是如何官至廷尉的?滾!”一腳將宣播踹了出去。

    宣播出了帳,拍拍屁股上的腳印,臉上的笑容散去,不屑地撇撇嘴。

    這老東西,滑得跟泥鰍似的,什麼都說了,就是不說最後那個名字,生怕落下口實,惹上麻煩。

    不管是求蔡琰,還是求唐姬,這事都不好開口。

    也怪郭圖嘴欠,你什麼不能說,偏偏說人家失陷西涼軍中的事。

    蔡邕是袁氏世交,唐姬更是少帝的未亡人,這點體面都不留,有失君子風度。

    雖然對郭圖心生鄙夷,宣播卻還是想辦法求見唐姬,請唐姬出面斡旋。

    如果郭圖死在他手裏,後果很嚴重。?

    ——

    劉協一手拿着公文,一手拿着餅,咬一口餅,蘸一點醬。

    餅很乾,好像還摻了麥麩,口感粗礪,颳得嗓子疼。

    但這已經是太官令特地準備的,利用行軍間隙,將麥子磨成面本身就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要不然他只能喫麥飯,也就將麥子連皮蒸熟做成的飯,那才叫一個難以下嚥。

    “陛下就喫這個?”唐姬將帶來的衣服交給迎上來的郎官,走到劉協面前。

    劉協瞅了她一眼,笑道:“比苦膽好多了。”

    唐姬靜靜地看着劉協。

    劉協有點尷尬。“嫂嫂,你有話就說。”

    “陛下,你是成大事的人,不必與郭圖那樣的小人計較,平白失了身份。”

    劉協明白了。“嫂嫂爲郭圖而來?”

    “是。”唐姬低下了頭。“當初先帝欲廢長立幼,立你爲嗣,他爲你皇兄出過力。如今塵埃落定,我不想還欠着他的人情,從此恩怨兩清。”

    劉協沒有心理準備,被唐姬的直接搞得措手不及,一時倒不知道說什麼纔好。他將手中的餅送入口中,慢慢的咀嚼着,艱難地嚥了下去。

    斟酌了半晌後,他開了個玩笑,打破這尷尬的局面。“這樣的話,嫂嫂就欠我一個人情了。”

    唐姬眼皮一挑,一抹笑意從嘴角綻放,隨即又強行收了回去。

    “陛下於我有救命之恩,這一輩子也無法償清,再多一個人情也無妨。”

    “好。”劉協點點頭。“給荀彧的信寫了嗎?”

    “寫了,請昭姬代筆。只不過能不能來,我可沒把握。”

    “嫂嫂盡力就好。”劉協拍掉手上的餅屑。“我馬上讓人放了郭圖,隨他去哪兒。”

    “謝陛下。”唐姬躬身施禮。“臣妾告退。”

    劉協沒說什麼,看着唐姬踩着輕快的步伐遠去,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讓人召宣播來。

    宣播很快就來了。

    劉協問了審訊的結果,然後問道:“廷尉有何決斷?”

    宣播的後背全是冷汗。“陛下,臣以爲,袁紹官不過渤海太守,郭圖作爲其幕僚,與平民無異,不值得陛下動怒,三公議罪。責打一頓,命其回覆袁紹,以示警誡。將來袁紹伏誅,再一併處罰便是。”

    劉協打量着宣播,笑了一聲。

    宣播腿一軟,險些跪倒在地,強撐着纔沒失態。

    劉協收回目光,重新拿起一份公文。“去辦吧。”

    “唯!”宣播如逢大赦,拜了兩拜,轉身離開。

    雖然只是幾句話,天子也未動怒,他卻被嚇掉半條命了。

    劉協擡起頭,看着宣播匆匆忙忙的背影,臉色陰了下來。

    他下詔公卿議郭圖之罪,公卿裝聾作啞,誰也不肯說一句話,不是爲了郭圖,而是不想得罪郭圖身後的袁紹。

    擊殺李傕,只是讓公卿大臣對他多了一份信心,卻不足以讓他們與袁紹決裂,忠於大漢。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一鍋端。

    待萬山紅遍,再看是誰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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