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晟和少女走在泊油路上,四周寂靜。
少女還是那副走法,秋晟跟在她的左後方,盯着她拿着的盲杖,盲杖差點兒碰到路邊的三輪車。
碰到也不礙事,少女的手虛握着,如果撞擊的力道過大,盲杖就會掉下去,少女不會有危險。
明明有車棚,還把三輪車停在路邊。秋晟在心中埋怨。
到了鵝卵石路,少女在第一個石凳上坐下,秋晟取出狸花貓,放在她伸來的手上。
狸花貓不知道白天干了什麼,晚上困得很,它吃了兩口貓糧,就趴在少女的腿上,打起了呼嚕。
少女的左手放在石凳上,右手緩慢而輕盈的摸貓的脊背,她的眼睛朝向前方。
蚊子圍過來了,秋晟從手提包裏取出蚊香和打火機,一點紅光在黑暗中亮起。蚊香盤放在石凳的下面,確保它不會襲擊少女。
他帶了一盒蚊香出來,如果一個效果不好的話,就點上一圈。
蚊子識趣的告辭,秋晟放下手提袋。
那天見到的夫婦又出來散步了,妻子遠遠的就瞧向石凳的方向,見到他們在才移開視線。
走過一段距離,妻子的笑聲傳來。
秋晟看向遠去的兩道背影。
他之前無法理解這種關係,現在似乎可以明白一些了。
深藍的天空中,一輪彎月掛在上面。
秋晟感到一陣祥和,他閉上眼睛,感受這寧靜安詳的氛圍。有什麼靠上了他的肩膀,熟悉的香味傳來。
他扭過頭,少女的側顏近在眼前。
河對面傳來引擎聲,一輛摩托車從北面疾馳而來,轟鳴聲消失在右邊的黑暗裏。
脖子有些癢癢,是少女的頭髮劃過皮膚,肩膀上重起來了。
秋晟擡起手,伸向右邊,又放回在大腿上。
想要抓住什麼的衝動再次出現了,他忍住了這份感覺。
他想,如果是一個月前的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伸出手,但是一個月前的他,無法生出這樣的感覺。
他重新閉上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道燈光射在石凳不遠處,是夜歸的車。
少女擡起頭,把狸花貓放在秋晟的腿上,站起身,伸了一個懶腰。
她撿起地上的盲杖,仰頭瞧向天空,用清脆的聲音說:“白天得罪了碟仙,晚上一定會被報復的吧。”
秋晟把貓包背好,走到少女面前。
混着青蛙與夏蟲的叫聲,少女的聲音悠揚:“說不定會被引誘到河邊,然後把我沉下去。”
秋晟的心突然提了起來,他看着少女,少女的臉上帶着笑。
她伸出了手。
手掌纖細、白皙,在黑暗中顯得極其脆弱,彷彿稍稍用力就會破碎。
秋晟握住了少女的手,領着她向前。他們走到小區里老奶奶們常用的,洗衣服的碼頭上方。他領着少女,一節節往下,近些天大雨,臺階被淹了許多。
他和少女踩到了水裏。
少女抓緊了秋晟的手,笑聲在河面上飄散。
坐在乾颱階上,她說:“小時候在鄉下,我和爸爸媽媽經常這樣,晚上坐在船邊,把腳泡在水裏,媽媽嚇我說會有魚喫掉我的腳,我就坐到爸爸懷裏,這樣就有爸爸的大腳保護我的小腳。”
嘩嘩的水聲響起,是少女在打水,她的聲音被水花吞沒了。
“看來碟仙大人只是想嚇嚇我。”她站起身,“我走啦。”
鬆開秋晟的手,她回到鵝卵石路上,走過泊油路和磚石道,上了樓梯。
秋晟一直跟到六樓,看着房門關上。
閉上眼睛,他耳邊滿是少女悠揚的聲音,眼前盡是少女踩在水裏的笑,手中的觸感若隱若現。他不斷翻身,無法入睡。
窗外蟲鳴嘈雜,氣溫有些燥熱,他關上窗子,打開空調,才知道不管是嘈雜還是燥熱,都不是來自外面。
他穿上衣服,打開門。
他穿過小區後門,穿過另一個小區,走到學校。校門關上了,他從上屆學長告訴他的圍欄翻入。
宿舍大門鎖上了,他敲醒宿管大爺,在大爺罵罵咧咧的聲音中走上樓,走到602的房門前。他敲了兩下門,無人應答,於是從旁邊廁所的小窗上摸出鑰匙,開門進去。
宿舍是四人寢,上牀下桌,顧德佑睡在靠近陽臺的那一邊。
秋晟爬上梯子,把熟睡的顧德佑搖醒。
顧德佑睜開眼睛,嚇了一跳:“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了!”
“走。”秋晟對他說。
“什麼啊?太陽都沒出來呢!”顧德佑坐起身,望向陽臺,陽臺漆黑一片。
他揉揉眼睛,剛起牀的迷糊勁消失了,他嚴肅的看着秋晟:“發生什麼事了?”
“人生諮詢。”秋晟說。
“哈?”
半小時後,他和秋晟坐在一家剛剛開門的早餐店裏。
包子和粥還沒做好,他們點了一碗麪。
顧德佑喫着面:“虧了,都快畢業了,才發現這家早餐店這麼好喫。”
秋晟用筷子攪着面,沒有接話。
顧德佑把面喫完,擦了擦嘴,問:“說吧,發生……”
沒等他說完,秋晟擡起頭:“我明白了。”
“啊?”顧德佑擦嘴的動作僵住,他迷茫的看着秋晟。
“改天請你喫飯。”秋晟擱下筷子,快步走出店裏。
他回到小區,回到租房,進入衛生間,打開花灑。
水從他的頭上流淌而下。
他想要更加接近少女,不是以小桌布、小燕子、碟仙而身份,而是可以直接交談,可以直接觸碰的身份。
但是他不能。
他和少女的關係很脆弱,蹺蹺板懸在空中,少女雖然向他靠近,但是也豎起了一道堅固的牆。
少女引用童話故事,引用都市傳說,不是爲了說俏皮話,而是用來隔開現實。
少女拒絕以現實的身份相接觸,拒絕將蹺蹺板落地。
一旦他強行迴歸現實,強行讓蹺蹺板的一端落在地上,就會發生未知的,惡化事態的事情。
算了吧,現在這樣就好。
他擦乾身子,離開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