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知,這隻小黑貓並不是一隻普通的黑貓,而是當朝太子蕭雲淵。

    至於自己爲何變成了一隻黑貓,蕭雲淵也不知道。

    一月以前,他去查江南賑災銀一事,眼看就要拿到江南巡撫貪污賑災銀的證據了,結果他頭天晚上入睡,第二日醒來不知怎的就變成了一隻寧陽侯府裏一隻剛足月的小黑貓。

    其實寧妙滿口“小畜生”喊的也不是不對。

    蕭雲淵殺伐果決性子孤冷,對自己的親生父親都不親近,更別提會有憐香惜玉之心,這些貓貓狗狗在他眼裏就是些貴人解乏的小寵畜生,頭天晚上他看到江南巡撫夫人懷裏的一隻扁臉貓時還如是想到。

    畢竟江南洪災過後,許多災民連樹皮都喫不上活活餓死了,巡撫夫人懷裏的一隻扁臉畜生居然還能日日享用新鮮的肉食,這讓蕭雲淵實在無法對這些貓兒生出些什麼憐愛之情,只有滿心的厭惡。

    結果一夜之後,他就從天潢貴胄身份尊貴的太子驟然變成他看不起的小畜生。

    蕭雲淵起初也極爲震撼驚懼,但他穩穩做了十年太子之位,其心智和謀略遠非常人能及,便很快就鎮定了下來。他不知自己變貓的緣由,但也明白自己不能尋思,當務之急是活下來要緊。

    因爲整個柴房就他一隻小黑貓,沒有母貓,也沒有其餘貓崽,蕭雲淵不用真正地和羣小貓擠在同一個貓窩裏,可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畢竟他這具貓身剛足月,毛才長齊,渾身骨頭極軟,決不可能上樑飛檐走壁去廚房偷食——再說蕭雲淵也不知道寧陽侯府的廚房在哪。

    更糟的是,京城還開始落雪了,柴房雖然有些枯稻草可取暖,但這裏卻沒有喫的,蕭雲淵腹中飢餓,也不知外頭的雪要持續多久,便只能撐着奶貓軟軟的四肢出門尋食。

    這一轉就轉去了寧陽侯府的小花園,蕭雲淵到那時,寧家姐妹們正在結了冰池邊堆雪,亭子裏一人也無,只有桌上放着幾盤小點心。

    蕭雲淵不喜甜食,可這樣的時候也容不得他挑什麼,便隨便選了盤小點開始偷喫,誰知剛吃了幾口,他便被堆雪回來的寧妙一行人捉住了。

    再後來,便是寧婼出手救下他。

    不論是竹曲還是逐雀,觸碰他時因着擔心他伸爪張口皆是拎着他的後頸皮,這個姿勢雖然屈辱,可卻避免了和這些個女的親密接觸,蕭雲淵厭惡不熟悉的人靠近他,所以也算是還能接受,但萬萬沒想到,寧婼居然直接抱住了他。

    蕭雲淵一開始想要掙扎的,他也的確差點就咬了寧婼,誰知寧婼雙手簡直比地上的積雪還要冰涼,蕭雲淵被她抱住後立馬就凍得打了個激靈,甚至還忍不住發出一聲貓叫。

    蕭雲淵能接受自己變成一隻小畜生,卻不能容忍自己發出小畜生討好主子時發出的綿軟之音——巡撫夫人的那隻扁臉畜生便是這樣乞食的。

    所以蕭雲淵入了貓身後未曾發出過聲音,直到被寧婼的冷手也凍了一下。

    回想起自己曾經發出過的獸聲,蕭雲淵震驚又惱怒,加之他忙着蜷縮身體取暖,便無暇再去管寧婼,也不再掙扎。

    只是被她抱了一會兒後,蕭雲淵卻發現寧婼身上沒有他厭惡的那些刻意接近他貴女的胭脂水粉膩香味,只有一陣淡淡的藥草味——這種味道只會出現在兩種人身上,一是醫者,二是久病之人。

    蕭雲淵仰頭看了眼寧婼,只見抱着他的少女雙瞳剪水,眉目如畫,一頭青絲如瀑垂於身後,僅有幾縷髮絲隨冬風輕輕飄動,肌膚賽雪勝過無瑕白壁,只可惜頰無血色,雙脣蒼白更甚,面上滿是病氣,可見是個纏綿牀榻的病弱之人,便硬生生將其本該端得上花容月貌的姿色打個折扣,只叫看過她的旁人輕嘆一句“我見猶憐”。

    但也只是旁人,心狠手辣的蕭太子自認爲他不是那種會受外貌蠱惑之人,在亭中他便聽到寧家姐妹說寧婼還養了一隻白貓,聞言蕭太子便將寧婼與江南巡撫夫人歸爲同樣喜歡養小寵的奢靡貴人了,心下頓生不喜,想着等去了寧婼的院落後尋個機會溜走。

    然而離蘭芷院越是靠近,寧婼便與蕭雲淵心裏喜玩小寵奢靡貴女的形象相去甚遠,這種感覺在蕭雲淵被寧婼抱着走進蘭芷院後達到了頂峯——不是他說,蕭雲淵認爲江南巡撫夫人那隻扁臉貓住的貓窩都比寧婼這處院子華貴。畢竟說雖是貓窩,江南巡撫夫人卻是劃了個小院落供她的扁臉貓兒住。

    聽着小花園裏那些女人所說,這寧婼也是寧陽侯的女兒吧,怎麼住的地方如此寒酸?難不成是妾生女?蕭雲淵對寧陽侯不甚熟悉,不知道他後院裏的事,但也覺得就算是妾生女,好歹也是自己的骨血,不至於如此虐待吧?

    蕭雲淵擰着眉,貓臉上滿是嚴肅,只是有着黑貓遮擋,他這些表情並不惹眼。

    而給寧婼放了行讓她出去玩雪的陳嬤嬤心裏擔憂,見寧婼回來後竟是又抱來了一隻黑色的奶貓,登時“哎喲”一聲,走到寧婼跟前道:“我的七姑娘誒,您怎麼又抱回一隻貓兒啊,這些貓兒都是養不熟的,咱們連自己都喫不飽了,怎麼養得起這些刁舌頭?”

    蕭雲淵看了眼寧婼屋裏的擺設,也覺得陳嬤嬤的話有幾分道理,巡撫夫人的那隻扁臉畜生就極其挑食,擔當得起“刁舌頭”這三個字。而蕭雲淵上過沙場,連山洞都睡過,但他是男子,寧婼是女兒家,別的不說,她身爲寧陽侯的女兒,就不該住這樣寒酸的院落。

    可寧婼卻對陳嬤嬤說:“哪有嬤嬤你說的那麼嚴重啊?”她探頭朝陳嬤嬤身後望了一眼,見今日的飯食已經端過來了,便到桌前坐下,“今日的菜色還不錯呀。”

    蕭雲淵也跟着她抻長了脖子往桌上看,兩葷兩素,五菜一湯——果然,巡撫夫人的那隻扁臉畜生喫的也比寧婼好。

    但寧婼確實覺得有這些菜不錯了,她平日裏喝的藥多,不論什麼喫的到了她嘴裏幾乎都沒什麼味道,說到底她的內芯不是原來那個,所以寧婼覺得只要葷素搭配好不至於讓她營養不良就行。

    寧婼是這樣想的,她面上也沒有任何憤懣、委屈或是難過的神色,只是默默地坐到桌前起筷用飯,除了她以外,逐雀和陳嬤嬤看着她淡淡的神情也跟着沉默,就連蹲坐在寧婼懷裏的蕭雲淵也忍不住擡頭盯着她看。

    察覺到懷裏小黑貓凝在自己面龐上的視線,寧婼想起救下小黑貓時,它正在涼亭裏偷喫寧妙的點心:“芝麻也餓了吧?”

    蕭雲淵:“?”

    芝麻?這是在叫他嗎?

    寧婼知道貓兒不能喫太鹹的食物,就夾了幾乎沒什麼味道的素炒肉片放到小黑貓面前道:“芝麻,來喫這塊肉肉。”

    寧婼的再一次開口讓蕭雲淵確定了那聲“芝麻”就是在喊他。

    堂堂蕭國太子被取了這麼一個娘裏娘氣的名字,蕭雲淵很不喜歡,他很想竄出寧婼的懷抱以表達自己的不喜,可他……現在是真的腹中飢餓。

    蕭雲淵告訴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身爲太子,待登基以後寧婼就是自己的子民,對待良民自己更應該大度寬容,於是蕭雲淵“忍辱負重”最後張嘴叼走了寧婼餵過來的肉片。

    這素炒肉片看着就難喫,喫到嘴裏後也是真的難喫,蕭雲淵擰眉滿臉的嫌棄,不過面上生滿了貓毛旁人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

    也不知是不是變成了貓兒的緣故,蕭雲淵覺得自己的舌頭確實越發的刁了,只是喂完他以後,也在喫這素炒肉片的寧婼面上還是一片淡淡,沒有絲毫不滿的神色,那雙秋水剪瞳般眼眸,只有在望向自己時纔會如弦月微彎,笑出無限柔情。

    蕭雲淵看着寧婼的眼睛怔了片刻,隨後挪開視線,專注於面前的食物。

    而寧婼先前也是這般喂白貓的,逐雀和陳嬤嬤不是沒有勸過,奈何勸了也沒用,所以輪到黑貓這邊時她們也沒有多加阻攔。畢竟生於這般環境之中,什麼規矩禮儀,都比不過讓寧婼開心。

    傍晚時分,歇了半晌的冬雪又開始下了,待入夜後,蘭芷院外的雪勢更大了幾分。

    人踩在上面幾乎要被雪沒去一截小腿,要是蕭雲淵以現在的貓身跑出去,估計會被雪埋住。

    逐雀從窗縫往外瞅了一眼,擔憂道:“雪這麼大,不知道明日會不會停,要是不停的話咱們要怎麼去給老夫人請安呀?”

    寧煜汀是個大孝子,要不然當初怎麼會被老夫人逼得同意把溫氏降爲妾娶齊婉彤呢?所以他要自己的子女每日都要去給寧老夫人請安,不過寧婼因爲身體的緣故常常缺席就是了,寧老夫人喜歡的是孫子,對於自己這個病氣懨懨的孫女態度卻是和寧妧差不多,都是一視同仁的。

    而寧妧爲了讓寧老夫人接受自己的母親,每日都鉚足了勁去老夫人那請安,討寧老夫人歡心,爲的就是讓老夫人愛屋及烏,對溫氏稍微好一些。

    寧老夫人是不喜歡溫氏的,但在齊婉彤去世,溫氏又給寧煜汀生下一個小兒子之後,老夫人的態度就軟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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