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鄴山林深處有幾座凌於地面,臨靠着山邊而建的竹樓。

    竹樓內外皆有侍衛層層把守,他們都身着暗青色衣物,力求與竹樓還有這密林融爲一體,力求隱蔽不顯眼,而距離竹樓稍遠些的地方還有暗衛掛懸在高樹密冠上,時刻盯着密林裏的動靜,一旦有生人靠近便即刻警戒,倘若那人進了不該進的禁地,暗衛便會擇時躍下一擊襲殺。

    這些侍衛如此戒備,只因在竹樓中躺着一個身份尊貴的人,那人是現在外頭人人都在尋找的失蹤的太子——蕭雲淵,也是這些侍衛拼死也要保護的人。

    他們都是蕭雲淵的屬下,是蕭雲淵親信的暗衛,他們在宣佈效忠於蕭雲淵的那一剎,生死便和蕭雲淵緊密相連,蕭雲淵沒有用任何毒物控制他們,但是他們如今還活着的唯一理由,便是竹樓重重帷幔內的蕭雲淵還沒斷氣。

    數月前,太子奉旨下江南查江南巡撫貪污賑災銀一案。

    而到了江南後,蕭太子僅用數日便找到了江南巡撫貪污受賄的證據,可江南巡撫清毀證據的速度比他們要快上一步,蕭太子一擊不成,只能尋找下個擊潰江南巡撫機會。

    不料某日夜裏,蕭太子入睡後卻再也沒醒來過。

    蕭雲淵暗衛之首衛雲敬察覺到了不對,便立刻召集其餘暗衛,帶着太子金印、文書和太子的身體連夜離開江南巡撫之府,潛入他們在江南鄴山深處可供緊急時刻藏身的暗樓內。

    蕭太子昏迷的蹊蹺,衛雲敬也不知太子是何時遭的毒手,起初他們以爲太子是中了毒,還連夜去了邊境將太子故友萬笑生萬神醫請回,爲蕭太子診治。

    可萬神醫來到竹樓後給蕭雲淵把脈,卻說蕭雲淵沒有中毒,但他也不知蕭雲淵爲何一直昏迷不醒。

    眼看時間一日日過去,太子不醒,衛雲敬也不敢把太子帶回京中,只能守在這裏期望太子某一日能夠醒來,倘若太子不醒,他們便守到太子斷氣那一刻——而後太子斷氣,他們這些暗衛便也立刻自刎,誓死追隨蕭太子。

    這幾個月來,蕭雲淵的身體一向是由衛雲敬和萬神醫照料,他們都已經習慣了搬移太子時,太子毫無動靜仿若死去一般的身體,若不是那身體還是溫熱的,他們還真有種這是太子屍體的錯覺。

    今日萬笑生和衛雲敬照例給太子翻弄身體,怕他躺久了不動會生褥瘡,可當衛雲敬擡起蕭雲淵的手時,卻忽然感覺手裏的臂膀動了下。

    但衛雲敬對此一點也不驚訝,因爲太子昏迷期間也曾這樣動過數次,一開始他以爲是太子要醒了,可是後來萬神醫卻和他說,這不過是太子身體本能的抽搐,並不是要醒了。

    所以現在衛雲敬察覺到蕭太子的身體動了,還和萬笑生自嘲,苦笑道:“萬神醫,太子又動了。”

    “我這邊也動了。”然而這一次萬笑生卻也擰起了眉,握着蕭雲淵另外一隻手嚴肅道。

    衛雲敬聞言愣了一瞬,繼而不敢置信地看向蕭太子的面龐,牀上那人高鼻深目,俊美無儔,然而面容卻天生帶着冷厲漠然的疏冷氣,宮中欽天監監正看了太子的面相後,曾和皇帝說太子面相孤煞太重,恐會早亡。故而太子如今突然昏迷,衛雲敬內心也不是全然一點準備都無。

    本以爲太子難逃此番大劫,卻不想太子眼睫震顫兩下後,下一瞬那雙眸子竟是睜開了。

    衛雲敬見到此景還在愣愣發呆,直到蕭雲淵皺着眉想要起身時他纔回過神來,登時大喜過望,當即跪下道:“太子!”

    “哇,你可終於醒了!”萬笑生也欣喜異常,輕輕拍了下蕭雲淵的肩道,“我都被你的屬下拘在這陪了你幾個月了,本以爲要守到你死呢。”

    萬笑生話裏雖說是暗衛拘着他不讓他走,而實際上萬笑生自己也是不肯走的,蕭雲淵是他摯友,別說守在這裏幾月,就是幾年他也會守的。

    蕭雲淵被萬笑生和衛雲敬扶着緩緩坐起,他看了看周遭的景緻,皺眉道:“……我這是?”

    他不是因爲救寧婼,而被倒下的燈柱澆了一身油,被燒得嚴重,最後在寧婼懷裏斷了氣嗎?

    元宵節那日,蕭雲淵在寧婼出門後不久就偷偷跟了上去。

    那時他早已不是幼貓身軀,行動敏捷,又因着毛色頗深,在黑夜中根本沒人發現得了他。他本想陪着寧婼去太平街街心看看煙花,陪着她過完元宵就離開寧陽侯府,去江南尋找衛雲敬和自己的身體。

    然而他卻沒想到,寧婼會遇到危險。

    在看到那根燈柱朝寧婼砸去剎那,蕭雲淵幾乎是想也未想地就撲到寧婼身前,生生撞開那盞燈柱。滾燙的燈油澆上來的時候,蕭雲淵痛得目眥欲裂,可是那一瞬他想的卻是——還好這些燈油澆到的不是寧婼。

    寧婼那細皮嫩肉的身子別說是被烈油澆,就算燈柱上沒有燈盞,她光是被砸到恐怕都要在牀上休養幾月。

    幸好寧婼沒有受傷。

    但他燒傷如此嚴重,蕭雲淵也知道自己就快不行了,他沒有立刻寧陽侯府去江南尋找自己身體的機會了,或許他的一生,就會結束在今夜,然而蕭雲淵卻沒有後悔。

    他只是有些可惜,可惜不能再多陪寧婼一段時間了。

    不過好在他陪着寧婼過完了元宵,寧婼從除夕到元宵一直都沒有落淚,她來年一定會過的舒心順遂,平安喜樂。

    結果蕭雲淵卻沒想到,自己閉上眼睛後還能再次睜眼,而且他一睜開眼睛,人就在千里之外的江南,還回到了自己的身體中。

    “我昏迷了多久?”蕭雲淵擡手握了握拳,他的身體昏迷太久了,現在都沒什麼力氣,聲音也因爲數月不說話而變得低沉沙啞。

    不過雖然他的身體躺在牀上幾個月沒有動彈,但有萬笑生在這,想必他很快就能恢復過來。

    而衛雲敬也告訴他:“您昏迷了快四個月了,太子。”

    和他在寧陽候府裏待的日子差不多,蕭雲淵又問:“那現在是什麼時候?”

    “剛過完元宵節啊。”萬笑生回答他,“我們昨夜還在喫元宵呢,你要不要也來一碗?”

    萬笑生就是這樣痞氣肆意的性子,蕭雲淵平時都不在意,今日他更是沒心思和萬笑生調侃,立馬掀被下牀,啞聲道:“收拾東西,我們回京。”

    “餵你小心你的身體啊!”可是蕭雲淵現在連地都站不穩,剛下牀就要摔倒,萬笑生趕緊扶住他,焦急道,“你急着回京幹嘛?反正你失蹤的消息早就捂不住了,你現在這樣回京擺明了就是給大皇子和三皇子當花肥,不如養好了身體再回去。”

    蕭雲淵揉揉眉心,搖頭道:“我等不了那麼久。”

    蕭雲淵現在只想趕緊回到京中,去寧陽侯府看看寧婼怎麼樣了,從萬笑生的話來看,今日不過是他在寧陽侯府“死”去的第二日清晨。

    他離去的時間還不久,也正是……寧婼傷心欲絕的時候。

    遠在京城的寧婼的確難過不已。

    昨夜她抱着寧燁麟狠狠大哭一場,哭到額角一陣陣跳痛,和腳上再也難以忍受痛楚一起涌起,將她淹沒,所以寧婼暈了過去,且到第二日正午了還沒醒來,發起了高熱。

    她原本雪白的小臉燒得通紅,嘴脣卻沒有一絲血色,蒼白着幹至開裂。

    寧燁麟候在牀便未曾閤眼,照顧了寧婼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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