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寧妙已經回到輔國公府許久了。

    她跪在宜陽郡主和方昶宇面前聲淚俱下地道歉,幾乎將一雙眼睛都哭腫了,宜陽郡主當時便有些不忍心,方昶宇也不太好受。

    六王爺只是和宜陽郡主說了那日事情的始末,但並未有追究的意思,宜陽郡主氣歸氣,可這件事歸根究底都是方昶宇先和寧妙訂了親,卻又對寧妧動了心。

    宜陽郡主也是女人,捫心自問,若是她自己碰上了這樣的事,她也忍不了,只是她不會對另外一個女子下手,只會放棄這個男人罷了。

    所以思來想去,宜陽郡主沒正面上對寧妙像以往那樣溫和含笑,但是也允許她回到輔國公府了,平日裏見了面也不會爲難寧妙——她打算再晾寧妙幾日,否則她若是這麼快就表現的原諒了寧妙,寧妙是不會汲取教訓的。

    寧妙在輔國公府裝乖陪笑,熬了快三個月,終於能在宜陽郡主那得到一個笑臉了。

    宜陽郡主是皇親,太子大婚她也在受邀賓客中,而寧妙身爲寧婼的表姐,也是有份請柬的。

    但在寧婼出嫁當日,她卻藉口說身體不適沒有去赴宴。

    寧妙一個人待在輔國公府裏,手裏捏着寧婼大婚的請柬怔怔地看,直到長街上震耳的喜樂傳入輔國公府,遙遙地被寧妙聽見,纔將她出神的神智喚回。

    這樣的喜樂在她出嫁當日她也聽過。

    寧妙攥緊了手中的請柬,心裏恨急卻也不得不承認寧婼的命還真是好——她只希望蕭雲淵這太子之位別坐的太久,讓久久寧婼享受這份尊榮。

    而踏着喜樂被禮隊迎入東宮的寧婼卻不覺得今日她享受到了什麼。

    關於古代成婚過程的複雜繁瑣寧婼早有聽聞,當初寧婷、寧妙出嫁時她都“有幸”參與了半程,不過她們離開寧陽侯府之後還要做哪些事,寧婼就不清楚了。

    寧婷嫁的人家身份不怎麼高,她又是個庶女,所以成親倒不算麻煩,婚禮簡單但勝在溫馨。

    聽說她嫁出寧陽侯府之後,現在在夫家過的很好,前兩天還給寧老夫人送信來說她有了身孕。

    而寧妙嫁的是高門府邸,規矩就比較多了,雖然瞧着陣勢浩大,但寧婼卻感覺不到成婚當日新娘子和新郎之間應有的溫馨和喜悅,畢竟當時寧妙看上去是挺高興的,但是方昶宇臉上的笑卻十分勉強。爲了避嫌,那日寧妧也沒出席寧妙的婚禮。

    當然了,寧妙的婚禮不管如何華麗,都比不過寧婼婚禮的盛大與隆重。

    今年年初時,陳嬤嬤和逐雀還在感慨齊婉彤沒給寧婼留下什麼嫁妝,寧煜汀和寧老夫人也不會破例爲她添妝多少,誰知這半年未到,寧婼出嫁時卻已是近乎十里紅妝,而皇室的迎親隊伍龐大漫長,威儀赫赫,宛如一道燦麗的紅霞從寧陽侯府蜿蜒至東宮,見者無不咋舌怔然,心中豔羨不已。

    唯獨坐在喜轎上的寧婼叫苦不迭。

    畢竟這幾乎要持續一整日的婚禮換做任何女子,堅持一日下來恐怕都覺得心神懼疲,勞累不已。

    而寧婼這半年來雖然沒怎麼生過病,身上養出了些軟肉,氣色也瞧着健康了許多,可她底子還是虛的,別說是堅持整日,堅持半日寧婼便受不住了。

    哪怕寸嬤嬤和高嬤嬤之前在寧陽侯府時教她的宮禮寧婼記得挺熟,甚至因爲後來的多次練習都已經成了身體的本能反應,她被宮人們扶着小心走路,下拜行禮做的流暢利索,不見絲毫停頓,但實際上她全靠一口氣纔沒累癱。

    期間蕭雲淵一直站在她的身邊,不過寧婼初見他衣襬時的緊張和無措,到了東宮之後就什麼都不剩了。

    她滿腦子想的就是一個“累”字。

    等寧婼被逐雀扶着坐到牀上時,要不是頭上還頂着沉重的禮冠,屋內還有許多宮人在着,寧婼都想直接倒下躺在牀上睡一覺了——只是睡不睡得着她也不知道,因爲除了累和困以外,寧婼還很餓。

    她的食量向來小,因此早膳也隨意吃了些,但那些食物也早就被消耗殆盡了。寧婼肚裏空空,在蕭雲淵拿着喜秤走到她面前時還咕咕叫了兩聲。

    於是寧婼就瞧見男人朝她走來的步伐頓住了。

    寧婼下意識地捂住肚子,赧紅了臉,心道:剛剛那兩聲“咕咕”,該不會是被太子聽見了嗎?

    但蕭雲淵還真的就是聽見了。

    他五感敏銳異於常人,更何況他一直在關注着寧婼的一舉一動,就怕寧婼婚禮過程中撐不住倒下了,而今日的禮程都是他讓禮官簡化過的,否則蕭雲淵覺得寧婼可能撐不到禮成。

    現在他們本來還要進行合巹禮,可蕭雲淵聽見寧婼都餓成這樣了,哪裏還等到了司禮太監和嬤嬤絮絮叨叨地念完祝福語?

    因此蕭雲淵不等祝詞唸完,就直接用喜秤挑了寧婼的蓋頭,動作快的寧婼都來不及反應。

    然而蕭雲淵看着寧婼也有一瞬間的怔忡。

    其實算起來,他見過寧婼許多面,還曾經與她一起生活了數個月——他甚至連寧婼只穿着輕薄中衣的模樣都見過,可是他就沒見過寧婼身穿大紅喜服的模樣。

    此刻的寧婼斂目垂眸,雙手交握放於身前,靜靜地坐在牀上,也許是他掀開蓋頭的動作有些粗|暴,帶起了寧婼鬢邊垂下的幾條金色流蘇,珠環相碰鳴聲清脆,在屋內的燭光下折射出些許柔和光暈,將寧婼的面容襯得越發白皙柔美。

    而寧婼也不似平日那樣妝面素淨,她塗着緋紅的口脂,雙頰上泛起的紅暈不知是胭脂還是羞赧,垂下的眼睫似鴉羽,輕輕顫了兩下便小心地擡起望向他。

    在對上寧婼雙目的剎那,蕭雲淵才驟然回神。

    司禮太監拉長了尾音的聲音也在這時響起:“請殿下和太子飲合巹酒——”

    隨後司禮嬤嬤便將托盤端到寧婼和蕭雲淵的面前,托盤裏放着兩杯倒好的酒,寧婼剛想伸手去拿,蕭雲淵卻是兩杯都拿了起來,又將其中一杯遞給寧婼。

    寧婼怔然地望着蕭雲淵,這一刻渾身的不適和疲倦似乎都又遠離了她,讓她眼裏只能看到蕭雲淵和她越靠越近的臉龐,以及他呼吸時落在她脣上的吐息。

    因此在寧婼的脣貼上酒杯的那一霎,她幾乎是以爲蕭雲淵吻住了她。

    她也不知道是酒力作祟,還是因爲別的什麼,合巹酒或許是嬤嬤們知道她不勝酒力,所以倒的不多,但入口的那一小股酒液卻像是烈火,叫寧婼臉上的酡色從耳根紅至了脖頸深處。

    “寧姑……婼娘。”蕭雲淵喉結也滾了滾,結果一開口卻差點又是那句拘謹的稱呼。

    不過也多虧蕭雲淵的這聲口誤,寧婼沒忍住彎脣笑了笑,就連司禮太監和嬤嬤都不禁笑了起來,只是沒敢笑得太放肆。

    蕭雲淵有些無奈,垂在身側的手擡起又無措地放下,像是想碰寧婼又不敢碰,最後他乾脆直接在牀邊坐下,和寧婼面對面道:“你先更衣,然後喫些東西,我還要出去面見朝臣。”

    說完這句話,蕭雲淵又靠近寧婼,在她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話說:“如果困了你就先睡。”

    可今晚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呀,她能先睡嗎?寧婼聽完都愣住了。

    不過愣神的除了寧婼,還有其他在寢殿裏服侍的宮人,畢竟他們也是第一次聽太子說了這麼長串的話,太子說話的語氣還那般溫和,與其說是在和人講話,不如說是在哄人,最重要的是——蕭雲淵在寧婼面前沒自稱“孤”。

    “照顧好太子妃。”看,蕭雲淵接下來吩咐宮人們的話就是與往常無任何區別的簡短。

    待蕭雲淵離開寢殿後,寧婼便立刻讓逐雀給宮人們分發賞錢,讓大夥都沾沾喜氣,寧陽侯府給了她好多添妝,寧婼現在可有錢了,而宮人們得了打賞臉上的笑都沒停過,又對寧婼說了好些祝福話才離開。

    眼看屋子裏只剩下逐雀和幾個自己從蘭芷院帶來的婢女,寧婼才長長舒了口氣。?

    “姑……太子妃,奴婢先服侍您更衣吧。”逐雀差點也因着不習慣叫錯了寧婼,但她很快就反應過來改了口。

    反倒是寧婼聽着逐雀叫自己的這聲“太子妃”有些不習慣。

    等卸了喜妝,寧婼因爲疲倦和勞累而變得蒼白沒什麼血色的真實面容就露了出來,寧婼沐浴淨身過後對着鏡子看了看,覺得她這個臉色大喜的日子瞧着實在難看,又沾了些口脂抹在脣上,讓臉色看着精神些。

    寧婼幾乎餓了一整日,剛剛肚子還在叫呢,等到真正可以喫東西時她卻又沒了什麼胃口,不過寧婼也擔心自己會撐不住生病,便努力用了一碗肉鬆粥,這纔回到牀邊等蕭雲淵回來。

    只是寧婼真的很累,坐在牀上時腦袋就跟小雞啄米似的一下下點着,讓守在她身邊的逐雀時刻着擔心寧婼會從牀上跌下來。

    而蕭雲淵從外頭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寢殿裏的人看見蕭雲淵進殿都下意識跪下想要行禮,卻被蕭雲淵擡手攔住。

    蕭雲淵示意他們噤聲,隨後擺擺手讓衆人都下去,逐雀也不敢逗留,只是擔心着寧婼會跌牀所以一步三回頭,等她看到蕭雲淵在寧婼面前站定後,逐雀終於放下了心,在離開寢殿時爲屋裏的兩人合好了門扉。

    蕭雲淵望着寧婼的腦袋越垂越低,最後“啪”地撞上他的腰,等到寧婼模模糊糊地擡起頭後,蕭雲淵就發現他的腰帶上映了一枚殷紅小巧的脣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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