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婼過的好,是眼睛能看見的事。

    這倒不是說寧婼才進東宮兩日就被調理的臉色紅潤,神采奕奕。別的先不說,就拿昨日蕭雲淵送給寧婼的朱槿紅玉簪來說,這樣栩栩如生的昂貴玉簪,不是寧陽侯府拿出去的嫁妝,也不可能是皇后、皇帝所賜——因爲雖然昂貴,卻過於細膩了。

    皇帝不會賞賜兒媳髮簪這種飾物,皇后若要賞賜,若無意外,一般只會賜下鳳釵。

    那這枚紅玉簪,便只會是蕭雲淵送給寧婼的。

    寧婼以前在寧陽侯府時平日都是素淨淡雅的打扮,她自己所有隻是一些黯淡的珠飾,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許氏和寧老夫人那兩套頭面,還有就是寧燁麟送的紫玉簪,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今日她們見寧婼難得的穿了身銀紅,與往日不同本就稀奇,又看她頭上簪着朵朱槿,本以爲是剛摘下的活花,卻不想是支逼真的紅玉簪。

    還未出嫁的寧妧、寧姁或許不懂其中深意。

    已然嫁爲人婦的寧婠、寧婷還有寧妙卻是懂得的,尤其是寧妙,她前頭兩個姐姐不論過得如何,起碼丈夫的心是在她們那的,可她呢?

    方昶宇喜歡的人不是她,她嫁入輔國公府半年多了,方昶宇什麼都沒送過她,只和她相敬如賓。

    寧妙看在眼裏,心中妒火燃燃,她明明也知道自己閉口不言纔是最好的,可她就是咽不下心中的那口氣,偏要出聲膈應一下寧婼:“太子妃,太子對您好就行,那咱們家裏也便可以放心了。”

    聽見寧妙的聲音,寧婼略微掀起眼皮,目光朝着寧妙看去。

    寧妙今日的打扮就四個字能夠形容——雍容華貴。

    她身上穿的衣裳和佩戴的首飾,一看便是價值不菲的貴重物,也好在寧妙的長相本就是豔麗那一掛的,壓得住這樣的貴重。

    就是不知她這身到底是要穿給她看,還是別的什麼人了,而且寧婼大致也能猜到寧妙要說什麼。

    下一瞬,寧妙果然緊接着開口道:“只是趁如今太子院裏還沒別的人,您得趕快爲太子誕下嫡子纔是呀。”

    嫁入皇室看似風光無限,其實也有着各種各樣的桎梏,嫁給皇子王爺還好,嫁給太子,那幾乎就意味着日後要做好和無數側妃小妾鬥來鬥去的準備。

    方昶宇雖然和寧妙感情不怎麼好,可是他要納個妾,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蕭雲淵呢?他日後想往後院再放幾個女人,寧婼能反抗嗎?她不僅不能反抗,她甚至還得幫着蕭雲淵挑選合適的側妃,維持她身爲太子妃的責任和大度。

    最重要的是,寧婼那孱弱的身子還不知道能不能懷孕呢。

    寧妙明知道這些是寧婼的痛處,她還要以這樣關心的口吻說出,乍一聽像是在爲寧婼擔心似的,就是故意來噁心寧婼的。

    寧妙話音剛落,寧老夫人就知道她這話說的不妥,換做任何一個新婦都不會愛聽這樣的話的,但這其實也是她想與寧婼提點的事,畢竟寧婼身份特殊,蕭帝目前也無嫡長孫。

    倘若寧婼誕下皇室嫡長孫,那蕭雲淵的太子之位則會穩當許多,這門婚事對寧陽侯府或許會有些助力,所以寧老夫人沒有開口訓斥寧妙,卻也沒有出聲附和,只是靜靜地看寧婼接下來是何種態度。

    誰知寧婼卻燦然一笑,彎着眼眸道:“多謝六姐姐關心,祖母不是給了我兩個貌美的陪嫁丫鬟嗎?我自當會好好利用的,而且——太子的嫡長子只會出自我膝下。”

    前三句話,寧婼語氣還是溫和坦然的,可到了最後一句,卻莫名地多了幾分凌厲。

    這後院裏的女眷都不是什麼都不明白的女子,自然聽得懂寧婼話裏的深意——她要麼會將丫鬟生下的孩子抱到自己名下,要麼就讓蕭雲淵後院裏其他女子沒有生下兒子的機會。

    寧妙本想氣一氣寧婼,結果聽了她這樣的回答後不免也是一怔,她望着微微側身坐在高座上銀紅華裳的女子,即使那面容還是一如既往的細膩柔美,帶着些病氣的蒼白,使得她看上去沒有太子妃的威嚴,可寧妙還是忽地感覺寧婼變得遙遠而高不可攀了起來。

    她和寧婼,從此真的就不再是兩個階級的人物。

    寧婼今後只用跪太后皇帝皇后,而她卻是要在寧婼面前跪一輩子了。

    不等寧妙回過神來,她又聽見寧婼盈盈笑着,雙頰泛上一層小女兒動了情愫的淡粉,說道:“不過六姐姐也得注意着些呀,畢竟我不似你,太子和我濃情蜜意……”

    言外之意,便是在說我和太子感情好,孩子馬上就有了,與其擔心我,不如想想你那心都不在你身上的丈夫吧。

    寧妙殺敵不成,自損八百,還只能打落了牙往肚裏吞,勉強扯出笑道:“多謝太子妃提點。”

    寧婼聞言卻是掩飾都不再掩飾了,學着蕭雲淵斜斜地勾起脣角,高高在上地睨了眼寧妙,繼而“呵”地冷嗤一聲。

    這聲冷笑裏的輕慢和不屑太過赤.裸,寧婼此舉幾乎就是在將寧妙的臉皮撕下來放在地上踩,可是在場衆人裏沒一人吱聲,包括寧妙的母親許氏。

    或許她已經明白了以卵擊石毫無勝算。

    因爲她如果想對寧婼做些什麼,以寧陽侯府利益爲重寧老夫人一定會第一個跳出來阻攔,許氏也有些覺得自己這個小女兒被寵壞了,反正寧婼現在也只是說說而已,寧妙又不會少塊肉,就讓她們兩個自己爭論吧。

    “說起來,太子妃去了東宮後,府上的消息這幾日知曉的也不多吧。”一直淡笑坐觀的寧婠這會兒開口了,“和太子妃說個好消息,五妹妹的婚事已經有着落了。”

    寧婠嘴裏的五妹妹是寧妧。

    不過她這話剛落,溫氏就急急辯解道:“什麼叫有着落了?”

    寧婠聞言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疑色:“可是祖母和您,不是已經見過林家的人了嗎?”

    溫氏還蹙着眉反駁:“見是見過了,可我還沒同意。”

    她們兩人這一來一往,寧婼倒是開始好奇起來了。

    起初她聽見寧婠說寧妧的婚事有着落了的確是有些驚訝,畢竟在原著中,寧妧的丈夫是四皇子,可是如今的現實情況和原著裏的劇情早已南轅北轍,本該在上次花宴之後就被皇帝賜婚的四皇子和寧妧這邊遲遲不見動靜,因此寧婼聽見寧婠提起,還以爲寧妧即將成爲四皇子妃,而她和寧妧也終於要走到對立的這一日了。

    但是說實話,寧婼卻不怎麼想和寧妧對立,她對寧妧的感覺很特殊,因爲她們兩人之間複雜的關係,也因爲她是女主,她和寧妧向來都是一個不惹一個,寧婼覺得,比起兩人手足情深或是針鋒相對,她反而更喜歡這樣進水不犯河水的樣子。

    然而她是太子妃,寧妧會是四皇子妃,她們終究要有一日要視對方爲敵人。

    結果寧婠口中那個聽都未曾聽過的“林家”是怎麼回事?

    寧婠是寧陽侯府的嫡長女,自小被寧老夫人放在膝前看着長大,察言觀色的能力那可謂是爐火純青,她見寧婼眼底露出些好奇之色,便馬上笑着對溫氏說:“祖母,我母親,還有三嬸都覺得林公子是個極好的人呢,年紀輕輕便已是進士,或許明年殿試奪得魁首也不一定呢。”

    “好什麼好!他們林傢什麼都沒……”溫氏或許是真的不大喜歡這位“林公子”,都沒了面上的平靜,矢口否認,只是話未說完間瞥見身側寧妧淡淡的臉色,她才囁嚅着閉上了嘴,而後眼眶有些紅。

    從溫氏的神情和話語寧婼不難猜出,這“林家”,還有這位“林公子”,或許是名聲不顯的書香之家,家風不錯,最多就是有些節儉清苦,畢竟寧老夫人和寧煜汀不會讓寧妧嫁的太差,但是溫氏卻接受不了。

    在她看來,她覺得寧婼和寧妧完全嫁錯了,嫁到寒門之家的不應該是寧婼嗎?她的妧娘那樣優秀大氣,怎麼就只能嫁個進士呢?

    寧婠不是不知道溫氏不滿意這門親事,可是溫氏沒有權利更改,因爲這是寧煜汀和寧老夫人都同意了的事,寧妧態度不明,不知道她願意還是不願意,寧婠現在說起,也只是因爲她覺得寧婼是不喜歡溫氏和寧妧的,或許她讓她們兩人難堪,寧婼心情會好些,也能將注意從大房這邊轉移到二房身上去。

    不過寧婼還真沒什麼想法,她至多隻是疑惑一下爲什麼四皇子和寧妧的緣分斷了,別的也不會多想。

    而且她的身子確實還沒開始調理,在這坐了會也有些累,老夫人看她有些倦色便也不再多說讓她心煩的話,只說了些溫馨話,又讓丫鬟們擺了晚飯在世安居用。

    待到天色晚些時,寧婼便整衣起身,等着蕭雲淵吩咐回去,卻不想臨走前蕭雲淵竟是到了後院這邊接寧婼離開。

    “小心夜風涼。”一見寧婼,蕭雲淵抖開搭在臂彎上的雪白斗篷,爲寧婼披上,還親自給她繫好。

    這斗篷的長度和顏色一看就是專爲寧婼織制的,寧婼卻連蕭雲淵什麼時候讓宮人準備的都不知曉。

    蕭雲淵爲寧婼系衣帶,又帶着她一同離開的身影也落入了寧陽侯府其他人眼中,大家心中各是什麼滋味,難以辨別。

    但寧婼反正是高興的。

    她也半點都沒把寧妙說的那幾句話掛在心上,逐雀卻是急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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