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縱然蕭雲淵趕着回東宮就是想快點見到寧婼,可當他真正踏進綾綺殿後,卻是駐足在門邊,雙眸望着坐在桌邊燈前寧婼停下了腳步。

    寧婼大概是在挑宮中送來的絲線,她膝上放着一隻籃子,裏頭裝滿了顏色各異的線團,她的手指細長而白,指尖微微透着些肉粉,十指在絲線間撥挑纏弄時的畫面只叫人覺得賞心悅目,然而蕭雲淵瞧着這樣的美景心中卻沒任何綺念,他想到的只是當初在蘭芷院時,寧婼也常常這樣坐在燭燈下找線給他做玩具。

    那會兒他還是隻通身如炭的黑貓,身量不大,剛好可以團坐在寧婼懷中,一仰頭便能瞧見寧婼那段雪白細膩的脖頸,耳垂上戴着的白玉耳環在燭燈下晃出點點柔光,即便那時她一身素衣,落在蕭雲淵眼中也是姝色無雙。

    只可惜她微微着低頭,如鴉羽製成的排扇般半斂的雙眸,不是望向自己的。

    所以那時蕭雲淵最常乾的,就是伸出爪子將寧婼膝前裝線的籃子推到地上,而後寧婼就會發出一聲驚呼,看兩眼滾了一地的線團後,便如蕭雲淵所願,無奈地望向他。

    還好寧婼不知道自己就是那隻搗亂的貓。

    想起自己過去幹的蠢事,蕭雲淵低低咳了兩聲。

    綾綺殿中的宮人在他來之前便被寧婼遣出主殿了,加上蕭雲淵進屋後也示意宮人不用出聲行李,故而直到蕭雲淵在寧婼身邊的空椅上坐下,寧婼才猛然驚覺蕭雲淵回來了。

    “太子!”

    寧婼急急起身,下意識地想給蕭雲淵行李,她膝上的放線團的籃子因這一動作也差點倒下,還是蕭雲淵一手握着她的手腕,一手扶住籃子纔沒那些線團滾落。

    蕭雲淵扶着她坐好,開口道:“不是說過在我面前不用行禮了嗎?”

    “……還有些不習慣。”寧婼低頭笑了下,如實小聲回答道。

    其實蕭雲淵也是有些不習慣的,他和寧婼即使已經成了婚,但至今沒有同房,日日同牀卻也沒做過什麼親密的事,所以哪怕此刻就算他握着她的手腕,兩人之間還是有種拘謹的感情,反倒不如一人一貓時親近了。

    “無妨,來日方長,我會等你慢慢習慣。”蕭雲淵雖有些遺憾,卻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因爲做一隻貓他是可以和寧婼親近,可並不能保護寧婼。

    他的婼娘這樣柔弱,沒有他護着怎麼能活得肆意開心呢?

    蕭雲淵以前當貓時“弱小”久了,現在變回了人就覺得自己高峻偉岸,寧婼可憐兮兮,當即就要爲他的無助柔弱的若年做主:“婼娘,我聽宮人們說你今日去輔國公府了,在那沒受什麼委屈吧?”

    寧婼和蕭雲淵成婚還沒多久,對蕭雲淵的性子還不算太瞭解,也不知道他喜歡厭惡什麼,只能學着一般人家的賢妻良母,在丈夫歸家後問問他今日過的順不順心,有沒有什麼煩心事需要向她訴說。結果寧婼還沒開口呢,蕭雲淵就先問她今日在外頭的情況了,看蕭雲淵這架勢,還頗有如果輔國公府的人待她不好,他今晚就要連夜去給她做主的感覺。

    於是寧婼趕緊道:“沒有沒有,郡主待我很好的。”

    “那其他人呢?”蕭雲淵想問的可不是宜陽郡主,而是她的兒媳寧妙,蕭雲淵現在就是見不得寧婼再寧妙那受委屈。

    寧婼說:“其他人當然待我也很好呀。”

    “就沒有人待你不好嗎?”蕭雲淵半信半疑,仍然擔心寧婼受了委屈卻因爲害怕給他添麻煩所以不說。

    寧婼都被蕭雲淵逗樂了:“可我現在是太子妃,有誰敢待我不好呢?”

    “也是。”蕭雲淵這才滿意,頷首道,“不過如果真有誰敢待你不好,一定要記得和我說。”

    “嗯。”寧婼應了一聲,像閒聊一樣和蕭雲淵絮絮地說着話,“我今天去輔國公府是去看望五姐的,五姐她有身孕了,但聽聞前些日子她一直在生病,所以我今天特地給她送了樽送子觀音,我瞧她來正廳見我時臉色確實不太好。”

    寧婼不喜歡寧妙,但在蕭雲淵面前她還是不會刻意去說寧妙的壞話,想着自己最後一句可能會讓蕭雲淵誤會自己是在告狀,說寧妙沒給她好臉色看——雖然事實如此,不過寧婼不想蕭雲淵爲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煩憂,所以特地解釋道:“的確像是生了很久病的樣……”

    但蕭雲淵卻打斷她的話道:“她見你臉色能好看嗎?”

    蕭雲淵這句話就好像他十分了解寧妙的性子,還明白她們之間的恩怨似的,然而蕭雲淵是東宮太子,按理來說他應該不會這麼清楚的。

    寧婼擡眸覷了蕭雲淵一眼,緩聲試探道:“太子好像對我五姐性情……頗爲了解?”

    “不瞭解。”蕭雲淵立刻改口,卻面不改色,“但你嫁的這麼好,她肯定會嫉妒。”

    寧婼幾乎就要信了蕭雲淵的話。

    再說他的話也是事實。

    “還有婼娘,你以後要給她送東西,就別送那麼貴的了。”蕭雲淵還叮囑她道,“輔國公府什麼都不缺,你別爲她破費。”

    “可那是樽瓷的送子觀音。”寧婼嫁進東宮後小金庫富裕了,可就算是在寧陽侯府時,一樽瓷泥燒成的送子觀音她還是買得起的。

    結果蕭雲淵聞言依舊眉頭緊皺,一副損失大了的可惜模樣:“肯定不便宜。”

    寧婼:“……”

    寧婼實在沒忍住,和蕭雲淵開玩笑道:“那太子,是不是我以後去看望五姐她,只需送兩籃子雞蛋就夠了?”

    “也不好,別送喫的,萬一她小產了把事賴你送的雞蛋上呢?”蕭雲淵還是搖頭,最後一錘定音,“總之你以後少見她。”

    蕭雲淵就不能想寧妙一點好。

    寧婼笑着輕輕搖了兩下頭,不過和蕭雲淵說了那麼會話,兩人之間的拘謹反而像是消失了似的,寧婼脣角含笑,垂下眼眸繼續整理着膝前的線團,準備一邊捋線一邊問問蕭雲淵喜歡什麼顏色,剛好宮中送來了不少布料和新線,她打算親手給蕭雲淵做一件裏衣。

    誰知線還沒理順兩根,旁邊忽然伸來一隻大掌,“啪”的就把她的線籃子給掀翻了。

    線團輕而軟,落到地上幾乎沒發出什麼聲音,但是這並不妨礙它們往四周滾。只見那些線團往房間各個角落散去,且因着綾綺殿主殿較爲寬大,於是寧婼整理了半個晚上的線團就這樣滾沒了蹤影,只有線頭還靜靜躺在寧婼腳邊。

    寧婼:“……”

    蕭雲淵:“……”

    寧婼低頭看看地上殘留的線頭,又擡眸看向蕭雲淵。

    蕭雲淵也垂眸望着寧婼,臉上看似沒什麼表情,但是實際上蕭雲淵很尷尬——他也不知道自己剛剛爲什麼要把寧婼的線籃子給掀翻,就好像鬼迷心竅了似的。

    以前是貓時他還可以裝無辜,現在他可是人!是堂堂太子!他怎麼還是管不住自己這手呢?

    “婼娘,我剛剛……手滑了一下。”蕭雲淵找了個不怎麼可信但卻是現在唯一能夠解釋的理由。

    說完他還立刻起身,在寧婼面前蹲下撿線頭:“我幫你撿起來。”

    “不用啦。”寧婼去拉他手臂,“明天讓逐雀她們來撿就好了,這麼多線團怎麼輕易撿得完?”

    “好。”蕭雲淵聽寧婼的話站了起來,末了還和她強調了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不小心。”

    寧婼笑着:“我知道,太子怎麼會故意打翻我的線籃子呢?”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蕭雲淵總覺得寧婼的語氣裏帶着些戲謔的意味,明顯是沒相信他的說辭。

    直到兩人洗漱躺上牀後,蕭雲淵滿腦子都還是今晚發生的事——他想不通,他到底爲什麼又要去掀寧婼的線籃子。

    以前他是貓時掀完線籃子也不跑,繼續窩在寧婼膝頭,還一副“是線籃子先霸佔爺的位置爺才動手”的惡人先告狀模樣,寧婼也捨不得怎麼着他,只是會拎起他的前爪輕輕拍兩下,不痛不癢地罵一句:“壞貓。”

    下一回蕭雲淵也還是照掀不誤。

    但以前壞事做多了,現在報應就來了。

    寧婼如今大概覺得自己有貓病吧。這樣想着,蕭雲淵閉眼睡去。

    不過在他身側躺着的寧婼雖然也閉着雙眼,卻遲遲沒有睡着——那種錯覺又來了,她覺得太子好像她以前養的那隻黑貓,芝麻。

    應該還是錯覺吧。

    也許她太想念芝麻了,纔會覺得太子處處都像它。

    寧婼輕輕嘆了口氣,翻身面對蕭雲淵,睜眸看了他一會兒方纔沉沉入夢。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寧婼都沒怎麼出門,就待在東宮跟着原來管理東宮大小事宜的嬤嬤學習,或者說待在綾綺殿和去花園裏給蕭雲淵做裏衣,順便給大白做幾個玩具。

    大白身上斑禿的毛已經開始重長的,大概是因爲腿斷了不怎麼愛動彈,就喜歡癱成個大餅模樣在十字路上曬太陽,或許是它已經認出了寧婼,又在東宮內被小宮女們好喫好睡地往肥裏養,已經沒有剛來東宮時那麼蔫,也不怎麼怕見人了。

    可叫寧婼想不明白的,是和她這個以前養了大白許久的半個主人相比,大白居然更黏以前從未見過的蕭雲淵一些,它總喜歡眼睛圓溜溜地盯蕭雲淵,然後又湊上前聞兩下,繼而就偏着頭髮呆——每次蕭雲淵從外頭回東宮,只要大白在,不管它在哪都一定會跑到蕭雲淵腳邊,對蕭雲淵做出如上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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