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晨間說過的話驀地又在他耳旁響起。
雖不知他爲何忽然面色大變,赭衣公子卻敏銳地察覺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已然不同,料想事有轉機,連忙豁出去似的打蛇隨棍上。
“請問,先前那黑袍是怎麼求了你過來幫忙的?我若是……照着他的法子也求你一回,你就告訴我這令牌的來路,可好?”
“不不不。”徐子川聞言驚得險些跳起來。
此時再看他,只覺他分明器宇軒昂!一身正氣!通身閃着光芒萬丈!
赭衣公子見他原本靈動的眸中陡然盛滿敬畏,愈發茫然了:“所以,你會幫我,對不對?”
“幫!馬不停蹄地幫!”徐子川堅定地點點頭,“你這枚令牌……我雖不知它爲何會到你手上,但你既信得過我,我想我大約能找到一個知曉你身份的人。那人定然是可靠的,我以人頭擔保!”
赭衣公子本就對他十分信賴,此刻見他忽然激動又熱誠,不知爲何就愈發安心了。
“我信你的,”他站起身將那枚玉牌遞給他,鄭重相托,“只是,請不要叫旁人知曉我失憶之事,便是對着那位你以人頭擔保可靠的人,也請……”
“不、不用給我,這你收好!我立刻去替你找那位知曉你身份的人,屆時你好憑令牌與他面談……事不宜遲,我這就去替你跑一趟!”
徐子川想了想,又殷切叮囑道:“你先喝藥,我去叫人替你換熱的飯菜來……放心,我叫蘇清親自盯着替你送來,絕不讓歹人有機可趁!”
赭衣公子被他突如其來的熱切關懷驚得一愣,只能緩緩點頭:“那就……拜託你了。你當心些,我等你回來。”
那兩人一見他露面,立刻假作無事地散開,行跡格外可疑。
他心中哼道難怪赭衣公子對這二人不信任。
試想一個失憶之人,醒來後腦中一片空白,只見身旁跟了兩個不知是誰的黑衣門神,且這二人又鬼鬼祟祟……誰信誰傻!
此時徐子川心中是徹底倒向赭衣公子那一邊了,既知他對二一、二二並不信任,便格外謹慎地只對這二人說他們公子是病中任性,自己已安撫妥當,晚些有人會另送熱的飯菜過來,便匆匆離去。
......
這些微光與喧鬧,在山雨欲來的傍晚時分,便是最溫柔踏實的人間煙火氣了。
徐子川擡眼瞧了瞧黑鴉鴉的天色,回想自己在這看似平淡的一日裏跌宕起伏的思緒,心中的許多感慨使他止不住脣角上揚。
穿街過巷後,滿面含笑的推開自家的門。
哪知指尖才觸上門扉,那門倒自個兒開了。門後,與他同宅而居的蘇清手持十字弓正對着他腦袋。
徐子川嚇得周身一個激靈,側身往旁邊一躲:“是我!”
也虧他喊得及時,蘇清急急收手垂臂,素來冷靜淡然的人竟給驚出一腦門子冷汗。
“我說你那腳步聲要收不收的,找死啊?”蘇清沒好氣地斥了他一句,緩緩神又道。
蘇清這些日子忙着建立她的君山。
君山是她的勢力,雖然如今也不過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個人。
至於她爲何如此謹慎,甚至說有些一驚一乍,卻是因爲昨日的那件事情。
如若這件事情沒有解決的話,興許她的“君山”就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這是她不願意看到的。
好不容易因爲寫話本,將君山的資金籌備得差不多了。
她壓根沒有想到,竟然會發生那件事……
看着晃神的蘇清,徐子川開口了:“我說你能不能別每回都如此嚇人!”
徐子川的語氣明顯有些控訴的意味。
“什麼叫做每次?”蘇清疑惑。
難道她還有什麼時候能嚇到這個分明事事都處變不驚的破小孩麼。
徐子川一聽這話,那如同濤濤泉水的話似乎馬上就要涌出來。
但想到自己一般在這女人面前的形象,他還是重新裝作了那小大人模樣,沒有言語。
只不過自己卻陷入了回憶中。
這個女人,有些時候真的很嚇人啊……
特別是那眼神,甚至連武功內力也蹭蹭的往上漲。
還好不是對付他,不然他可真的接不住。
又熬到大半夜才上榻的徐子川以爲終於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哪知天才麻麻亮就被一羣稚子的雞貓子鬼叫聲驚醒。
知不知道他昨日通宵看蘇清寫的話本啊。
這一大早的,還要不要他活了。
不過雖然那個好喫懶做的女人,雖然平時沒見着有什麼才華和優點,但在寫話本這一方面上,着實令人上頭。
酣暢淋漓,酣暢淋漓……
這人就是在起書字方面差強人意了些。
他下意識看向那本被他藏在被褥裏的《霸道王爺的貼身小嬌妻》
“……徐子川!徐子川!有人找你呀徐子川!”
小孩子們扯着嗓子七嘴八舌的亂叫,伴着胡亂拍門的動靜,饒是徐子川已扯過薄被將自己連頭裹住,仍擋不住那連綿不絕的魔音穿腦。
本寨私塾這屆夫子究竟能不能行了?!休沐日不是明日麼,怎的提前就放這羣死小孩回家?不像話!
憤然裹着腦袋翻了個身,那些死小孩的喊叫聲卻不屈不撓地飄上閣樓來,非往他耳朵裏鑽。
徐子川沒法子,只能恨恨起身下榻,抓狂地刨着自己頭頂的亂髮下了閣樓。
他從堂屋出來時,只見大門敞開,外頭那羣死孩子顯然也眼尖地瞧見他殺氣騰騰地身影,便笑着鬧着一鬨而散。
氣憤不已的徐子川大步流星地殺向門口:“私塾夫子功課沒留夠是不是?我瞧着你們是皮在癢……”
門外的場面使徐子川目瞪口呆地僵在門檻後,立時無語。
此刻門前大樹下停着一輛蘇家的馬車,二一正與車伕一道自馬車裏將一個個大箱子往外搬。
而昨日向他委以重任的那位赭衣公子竟也姿儀盎然、面色沉鬱地立在樹下,身着黑曜錦武袍的二二跟在他身後,一位白衣男子正抱臂斜倚樹幹,似笑非笑地朝他眨眼……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見那位赭衣公子獨自舉步向自己走來,徐子川愈發僵如石像,腦中只有一個無比荒謬的念頭——
怎麼總是被這人瞧見自己頭沒梳臉沒洗的模樣呢?
“他們說,”赭衣公子站在門檻外頭與他面向而立,不大愉快地低聲道,“我是皇子。”
哦。
嗯?!
徹底清醒的徐子川腳下一軟,瞪大眼扶住了門扉:“誰?!”
赭衣公子,哦不對,某位皇子微微側首,確認樹下那幾人並未跟過來,這才又轉回來一臉不豫地瞪着徐子川,眼底隱隱爍着委屈的光。
“你等等,先別講話,”徐子川垂下臉深吸一口氣,擡手攔道,“我需要捋一捋……”
太荒謬了。
“好吧,就算你當真是……皇子?”徐子川徐徐擡起臉,直視着他的雙眼,“那你大清早帶人堵在我門口,是尋仇來的?”
他的話讓那位皇子怔住片刻,旋即見鬼似的瞪他:“你以爲……”
這混蛋,腦子裏的想法是歪到哪邊山上去了?!
徐子川見他這模樣不像是來尋仇的,頓時遲疑地眯起眼:“那你找上門來……是有什麼事?”
“你說是什麼事?!你……”赭老氣得兩頰泛起怒火紅雲,那模樣恨不能噴他一臉血似的,“你這個騙子!”
這驚天一吼,使徐子川凝固如即將風化的石雕。
不遠處靠在樹幹上的蘇徐徐也凝固如石雕。
一一、二二凝固如黑色石雕。
連正抱了一箱子貨物的二一與蘇家車伕,也如兩尊抱着箱子的石雕。
遠處那羣嬉鬧玩耍的懵懂孩童乍然收聲,一對對好奇的清澈眼兒全往這頭望過來。
昨夜一場大雨後,今日的晨風有些撲人。
涼浸浸的寒意掃過面上,徐子川這才如夢初醒:“我……怎麼你了?”
樹下那幾尊石雕也像是才活了過來,全都聚精會神地張着耳朵,生怕錯過一字一句。
赭老沒空搭理那些圍觀旁聽的,帶着滿心的氣惱與委屈又吼了一句:“你明知我……我等了你整夜,你卻沒有再回來!”
還說什麼童叟無欺小旋風,根本是個毫無義氣、不守信諾的騙子!
他昨日分明對他說過,他只信他!他會等他回來!
那時這混蛋分明也應下的!卻將他丟給旁人就消失不見了!
——你明知我……我等了你整夜,你卻沒有再回來!
這一句吼得格外痛心,樹下那幾人是聽得格外清楚的。
心思各異的幾人面面相覷,腦中不約而同地補足了幾十頁紙的話本子橋段,驚得下巴都快落一地了。
在他委屈與惱怒的瞪視中,徐子川驀地轉身就要往裏走,卻被一把拉住了手腕。
“你竟還想賴賬的嗎?!”
在衆人一臉“徐子川,你究竟對赭老做了什麼?!”的震驚中,徐子川茫然地回頭瞧瞧哪位皇子拉住自己的手,又茫然地擡起頭——
徐子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