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季漢彰武 >第十二章 一擲山河
    “還不夠,不要嫌麻煩,再多堆上一些。”

    陳沖低伏身軀,對着左前方一個士卒低聲教訓道。他身上綁紮的林葉還是少了些,此時雖然不算顯眼,但如若太陽顯露,甲冑的反光在敵人眨眼間就會暴露,突襲最忌諱藏身不密,陳沖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示他退後再準備,隨即繼續向前巡視。

    不料軍司馬張遼忽而前來通報,臉色怪異:“使君,我們抓住了敵軍三名斥候。”

    “有放跑的嗎?”陳沖眼皮一跳,肩胛忍不住微微抖動。“文遠,你有先問出什麼?”

    “沒有放跑的。”張遼掃視了一眼遠方正靠在黃松下的韓暹,一邊答道:“我們也只遇到了這一行斥候,但他們矢口否認,說是來尋使君你的。”

    “尋我?”陳沖安定下來,他轉了半圈,身形又安然如山,他問道:“斥候可是羯人?”

    張遼稍頓,回答說:“確是棕色眼眸的羯人,高鼻寬眼,當真是使君的舊識?但如今兩軍交戰,對方身爲羯胡,使君也當小心纔是。”

    陳沖伸手拍拍張遼的肩膀,笑道:“有文遠你這麼想,我也就無需擔心了。把那三個羯人的繩索去了,弓刀也還給他們,文遠你站我身側,如果運氣好,今日過後,西河戰事就將落下帷幕了。”

    石桑帶着兩名部衆,跟隨指引越過山頂,一路行至後山斜面山腰。正看見陳沖正蹲坐樹下,懷抱着兜鍪,將松枝箍在盔頂,滿面的土色,不由笑了出來。

    西河太守放下頭盔,擡首對他笑道:“石兄覺得非常可笑嗎?”

    石桑立刻停下笑聲,整頓神色道:“陳太守不惜千金之軀,帶區區之衆,犯十倍之敵,非豪傑英雄不能爲,石桑雖是胡人,也會感懷欽佩!”

    “英勇無畏,人人都將有這種時刻,沒什麼大不了的。”陳沖也收斂笑容,站起身問道:“石兄弟,你看穿了我的謀劃,還想到了我設伏的位置,不告知你們日逐王,卻來到這裏,是想對我說些什麼?”

    “說實話,我也不清楚大人您的位置。”石桑苦笑着摸自己的後腦,回答道:“我只是覺得大人如此英雄,當最重民心,斷不至於不戰而走,於是就私自出營,沿後山山陽一路查看,一無所獲。正猶疑間卻被大人所生俘了。”

    聽到這裏,陳沖對身側的張遼說:“文遠,看來佈置的暗哨能如蝮蛇,不動如木,動則有得,你先記下,回頭我要給他們記功。”隨後又對石桑說道:“石兄弟接下里要說的纔是重點吧!”

    “大人,我以爲自己此刻站起身說話,能直起腰,但最後還是彎了下來。”石桑苦笑道:“在大人眼中,似乎勝利已在手中,我想說的已經並不重要。”

    “那是你還不瞭解我。”陳沖似是炯炯的目光投射到他心扉,“我一向覺得,人只要做對的事,無論結局與否,那就要理所應當地做下去。就像斷翼的雁也要南飛,折尾的鯉仍要上游。石兄弟你做的事不應當在意他人的看法,利益的衡量在不同人眼中永遠不會一致。”

    這些話像是一塊巨石,驟然打斷石桑的脊樑,讓他低下頭。但又像是一根破土的筍竹,頂着他重新看向陳沖,他堅定說道:“我願爲大人前驅。”

    登上藺縣的城樓,札度眯眼看向飄揚的王旗,體感晚春的暖風,和薰但仍帶着幾分寒意,不過這不能掩蓋他火熱的雄心。

    受封左賢王的敕令他已收到,這本讓他心滿意足,但劉鵠的話語讓他稍有熄弱的雄心,再次熊熊燃燒起來。

    (我本就是欒提氏的王族,與須卜車酉相較,我如何不能做單于?)

    一旁的副帥綦毋骨都侯隨他望着王旗,問道:“左賢王,我們何時開拔前去曲峪?”

    札度望了他一眼,往階梯處走去,說道:“永和還駐留漢軍幾千人馬,不要鬆懈,此處最少也要留下五千部衆佈防,明日我們再討論由誰留駐。”說到這裏,札度又一頓,輕描淡寫地說道:“以我的意思,你最合適。”

    綦毋骨都侯回望他,嘆道:“左賢王,樹檔不住風,狼駕不住雲。狼只有在狼羣裏才能令老虎畏懼,匈奴人只有團結一心,才能保家園安寧!你不要想的太多,若漢天子能夠取消徵調的亂命,這場戰事也不會持續下去,但沒有戰事,你又如何能服衆望呢?”

    “那就明日開拔,今日休整一日!我連下兩城,如何還成了錯事?”札度大聲問道,隨即不等他回答,徑直握刀下樓。

    城門口的劉鵠正等着他,見面便問道:“稟告左賢王,我們還備下了些許酒水犒軍,晚飯時可能給城外大軍送去?”

    見劉鵠身穿漢朝袍服向他行禮,札度又笑道:“劉縣令,我聽聞漢軍之中不許飲酒,你送酒給我這些男兒,怕是不太合適吧?”

    劉鵠做惶恐姿態,連忙答道:“確實不太合適,只是劉鵠也知軍中壓抑,將士得城而無所獲,在下惶恐將士不滿,殃及黔庶。如大王不許,在下也只能再多送些粟米罷了。”

    “別怕!”札度朝空中大笑幾聲,對劉鵠說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那你們便送去吧!只是他們撒起酒瘋來,劉縣令可要多擔待。對了,既然是犒軍,怎能不送我一罈好酒!”

    劉鵠直起身,對札度笑道:“在下豈是如此無知之人,已在在下府邸設下了酒席,還望大王不嫌寒舍鄙陋,紆尊降貴纔是。”

    藺縣縣令府內,札度一進堂內,便聞得滿屋肉香,不由食指大動,感嘆說:“劉縣令真是會食!”一眼望去,桌案上珍饈滿席,除去些常見醬菜外,還有燴魚片、燉牛筋、燒鹿肉、燜羊羔、醬狗肉等難得一見的菜餚,在主席上更置有一漆盒,可見是爲他專門所涉。

    於是帶領一干骨都侯入席,等劉鵠爲每人都溫好酒,先賢骨都侯才姍姍來遲。衆人紛紛起鬨讓他先飲,綦毋骨都侯掃視一圈,推辭說道:“城野還有將士不滿生事,我再去看看。”隨即徑直離去。

    札度弄得好大沒趣,只能自己先自飲一杯,又說道:“有酒沒樂,便顯得寡淡。我一美姬,胡笳若仙,請諸位共聽。”

    胡人美姬多豐腴善舞,善樂的卻是少數。宴席間衆人見那美姬身披紅狐裘,手捧絳紅胡笳,神態美如沉夢,恍如光華,聞樂聲婉婉升降,圓潤如月,高低似玉。

    劉鵠終於手指岸上漆盒,對札度說道:“大王可知此盒爲何物?”

    “你說便是!我如何猜得到?”札度喝得有點微醺了,示意美姬停下,讓她靠坐在自己身側,而後毫不在意地攬住盈盈一握的蠻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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