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季漢彰武 >第二十三章 袁術投水
    袁術收到軍報時,一遍閱罷,不敢置信,又展開讀了兩遍,三遍,連讀五遍後,袁術身軀搖搖欲墜,猶如蒼風憑空刮過,一時目眩耳鳴,五官六識都好似糾葛一處,難以視事。

    等他再清醒過來時,已是一刻鐘後的事了。袁公路發現自己俯撐在案上,手中還攥着那封軍報,而兒女們圍在身邊,眼神中滿是焦慮與哀愁。

    袁術咳了一聲,揮手讓他們退下。轉而又將手中的軍報扔到案上,把傳報的信使叫過來,他問道:“朝廷派了多少人馬?東邊沒有什麼動靜嗎?”

    信使如實稟告說:“鍾離那邊人少些,義成這邊人多些,雖都不滿萬,但也差不了多少,紀將軍說,應當是彭城張羨盡數南下了。”他說到這裏,頓了一下,露出一股難堪的神色,繼續說白波的舉動,“東邊沒什麼動向,只是如上月一般遷民,只是……”

    卻是說不下去了。

    袁術繼續追問之下,使者才吞吐說道:“只是義成那邊的人說,朝廷派軍征討,是聽說了使君私藏傳國璽。紀將軍以爲,這怕是東邊放出來的消息。”

    聞言,袁術先是怒不可遏,大罵道:“白波豎子!無我,他豈能有生路?!我誓啖其肉!”

    可盛怒未久,他轉念又想到:自己如今弱國寡兵,如何能與白波相抗?眼前受漢軍所迫,能活得幾日都難以預料,也難怪楊奉將自己視若敝履。亂世之中,信義本也難測,他不也是指望白波擋住漢軍嗎?只是楊奉走在前面罷了。

    這些念頭使袁術泄了氣,他認命般地問:“紀將軍有無言說,兩城還能守幾日?”

    使者低首回話道:“將軍說,鍾離或許還能守兩旬,但義成在淮水北岸,恐怕是守不住的。將軍建議使君,早做打算。”

    袁術自嘲地笑了兩聲,揮手讓那使者退下。他心裏明白,紀靈所謂早做打算,實際上是明言勸告,讓衆人各安天命,奔逃江海。可眼下這般情形,自己到底能逃到哪裏去呢?

    於是九江還剩下的僚佐都聚集到府廳裏,與他一起議論此事。說起袁術如今的後將軍府,其府中人才已大不如前,前年的袁術麾下,既有青年俊彥,也有高名郡望,可在汝穎戰後,有大半被漢軍俘虜捕殺,其中不乏師宜官、閻象這樣的老臣,而剩下的也多投奔孫策而去,如今的府中只剩下舒邵、梁綱等寥寥幾人。得聞漢軍來攻的消息,諸人各自對視幾眼,無不泛起苦笑。

    袁術問梁綱道:“若是我們現在就走,能帶走多少人?”梁綱嘆說:“回稟明公,城內城外,大約還有三千餘人。”衆人都不禁默然,三千餘人,在當下之世,能爲之奈何?若是再丟了城池,堂堂四方將軍,恐怕與草寇山匪一般無二了。

    但自己還有傳國璽,袁術這麼想到,只要有這數千人相伴,尋出一條北上的道路,自己將傳國璽獻出去,總能爲兒女留下一條退路。

    故而袁術思量對策,覺得還是要讓白波牽制漢軍。只是淮水的路途被斷,走陸路去廣陵也不會被接納,就他只能另闢蹊徑。

    袁術忽然靈光乍現,自己倒可以先去巢湖。巢湖多水賊,他平時多有交往,此時正可利用舊情,用重金收買一些。有了水師,便能護送他南下大江,而後浮舟到大江盡頭的扶海洲上。扶海洲正坐大江中心(今如東縣),爲東海所環繞,漢軍必不能來攻,他便可在此等待良機。一旦白波有與漢軍對峙接戰的跡象,自己也可按原本計劃,趁機北上了。

    他將這個想法說與衆人,大家雖然有些擔憂,但也沒有別的辦法,於是都決心這麼辦。當夜,壽春全城高舉火把,做出受漢軍驚嚇草木皆兵的樣子,實則在城中搬運財物行李。雖然城中只剩下三千軍士,但忙着要搬運的東西卻是極多,驢馬成羣牽出來,偶或夾雜女人的哭叫聲,亂糟糟一團。結果三千人的隊伍弄出了六七千人的聲勢,全城人都被吵醒了。他們沒有點燈,在黑暗中默默聽着袁術隊伍在城門處爭吵到最後,袁術的佯裝連一人都未能騙過。

    而此時袁術站在南門上,監督着隊伍往來搬運輜重。此行要遠去扶海洲,也不知要待多久,故而糧米輜重最爲重要,舒邵領人裝卸了有兩百來車,轉眼間夜色都稀薄了。就在他們裝運完畢的時候,梁綱領着幾個親兵走過來,面上帶着爲難的神色。

    袁術知曉是自己的家事讓他犯了難,便詢問道:“是誰還在鬧?”,梁綱吞吞吐吐說不清楚,他便自己從城上下去看。原來是夫人馮氏正和幾個姬妾爭吵,搶着車馬好裝自己的綾羅綢緞。袁術下得樓來,衝着幾人吼道:“都什麼時候了,吵什麼?你們要是不想走,就留在這裏好了,我還少幾張口喫飯呢!”

    這句話將幾個女人說得面紅耳赤,想要與他爭吵,卻又忍住了。袁公路雖對下屬比較苛責,但對家室一直很溫和,女人們在這裏爭吵,未嘗沒有恃寵而驕的意思,如今態度一下子轉變,倒把他們搞懵了。女人們有點害怕,都只嘟囔了幾句,就由家奴們扶着上馬出城去了。

    此時已然破曉,袁術換上戎裝,看着隊伍緩緩起行,再回看在天際中漸漸隱去的壽春城,心中也說不出是何滋味,他知道自己大概不會再回到這裏,但日後能走到哪裏,那也是說不上的。

    因爲財貲極多,軍士較少的緣故,袁術這一路走得很慢,一日往往只能行四十里,接連走了四日,他們才從壽春走到合肥,且已經疲憊不堪了。袁術便讓隊伍在合肥小憩,而後則派人去巢湖聯繫水賊們。

    巢湖的水賊原本極多,鼎盛時期一度有過萬人,他們以巢湖爲根本,又佔據芍陂了,依據兩湖之間複雜的水網,有人自大江圍剿,他們便北上遁入淮水,有人在淮水圍剿,他們便南下遁入大江,因此多年來無人能制,成爲揚州一霸,無論是袁術、陶謙還是白波軍都只能選擇招安。

    可此次袁術派人去聯絡,卻彷彿石沉大海一般毫無音訊,別說重金收買,就連一次回信也沒有。在合肥一連等了五日後,袁術最終終於忍耐不住,親自領着千餘人到巢湖邊,打出旗號欲與水賊面談,水賊們這纔出面,不過卻是在水上與袁術遙遙相對,隔空喊話罷了。

    來的水賊頭領高聲說:“後將軍可回矣!雎鳥已入南蒼,不復袁姓矣!”說罷,前來的水賊都打出破虜將軍的旗號,絳紅的旗幟立於艨艟之間,與湖面的倒影連成一片紅光,令袁術瞠目而不知所言。

    而後爲首的船隻中又走出一青年人。只見其半着甲冑,外裹披風,上戴綸巾,下着繡履,手持一青色羽扇,半掩下頜,只露出一雙臥蠶眉,一雙瑞鳳眼,即使一字未吐,一股風流神采已溢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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