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季漢彰武 >第九章 陳沖謀策
    在炎興五年年末時,霸府在青徐取得大勝的消息固然令人欣慰,但天下人並不以爲大局已定。畢竟同一年間,袁紹也攻克易京,北佔燕遼兩地,幾乎統一了河北,又有烏桓、鮮卑以爲援助,與光武立業時彷彿。若要國家一統,仍未知鹿死誰手。

    但到了炎興六年五月,涼州叛軍向朝廷歸降輸質後,局勢忽然明朗起來。現下西疆戰事無憂,朝廷便可以盡起並、司、炎、豫、青徐兵卒,其衆竟達三十餘萬。其聲勢浩大恢弘,在兩百年間,恐怕只有新莽舉兵昆陽的情形才能彷彿。而這些軍士多是征戰經年、通曉戎事的老兵,非王莽臨時徵用的新卒可比。故而河北雖富、幽燕雖勇,時人皆曰莫能當之,百官也以爲統一九州,當在朝夕。

    但五月以來,陳沖一直心緒不寧。

    《春秋》有云: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而今要舉三十萬大軍而動,更是決定國家國運的大事,不可不慎之又慎。陳沖與歸來的趙岐商議過,冀州如今有二十萬衆,新得幽州,又能募得數萬,只是考慮糧秣輜重,與各地駐防,袁軍能夠用來野戰的部隊當在十七萬左右。

    雖堪堪過漢軍之半,但戰事並非紙上這般容易,還需考慮敵之短長,我之優劣,因勢利導,據形而動。三十萬大軍聲勢固然駭人,但也有其劣處,那就是大軍兵勢過長,傳令不便,令統帥難以相機應變。且三軍一體,士氣難調,一旦進攻不利,極易出現軍心皆喪的局面。

    而袁紹經營河北長達七載,頗得人心,若再倚靠城池之險,拖過秋冬之日,便會出現前言所述之局勢,若在此時,他能伺機而動,未嘗不可出奇制勝,再現彭城奔潰之慘狀【1】。到那時,天下形勢如何,就又難以言說了。

    除非對敵情瞭如指掌,陳沖一向料敵從寬。故而在這些時日裏,陳沖一直在謀思必勝之策。他心想,既然戰場之上不能言必勝,那何不從戰場外入手?無論如何,己方佔據朝廷大義,而袁紹乃是叛臣,且是汝南望族,雖佔據河北之地,但恐怕也難盡得郡望忠心,必有憤懣之人。既如此,大可以在出兵之前,從此處入手,挑撥人心,陰求內間,或許能夠有意外收穫。

    只是該與誰聯絡,陳沖舉棋不定。近兩年來,朝中在河北也布有不少眼線,但多是觀察袁紹幕府兵馬糧草調動,對府中人事關係卻不甚瞭然。陳沖就此事去詢問趙岐,趙岐也頗爲爲難,他說道:“我在鄴中,也頗受提防。袁紹安排與我相見的,都是他心腹重臣,非至親而不用。使君問我孰可間之,卻是問道於盲了。”

    但陳沖也不是一無所獲,他隨即想起,自己府中也有一人,不僅曾在袁紹幕府中任事,而且官至魏郡太守,定然深知詳情。

    於是一日傍晚,他身騎青隗,孤身一人去造訪董昭。

    董昭對陳沖的來訪並無預料。因爲這些時日裏,董承與呂布已有聯繫,又和劉焉陰結同盟,密除國賊的計議大有進展。故而董承頻繁有書信送來,問他朝中局勢、霸府徵東佈置以及此後起事奪權的謀劃。

    這皆是需要反覆參謀的大事,縱使董昭智慧過人,這幾日也不免有殫精竭慮之感。故而得知門外有陳沖敲門請見,他心中大懼,迷亂中還以爲密謀已泄。好在他隨即想到,若是密謀果露,陳沖應當先出兵拿下董承,而非自己。董昭這放下心來,換上一身輕袍,到府門去迎接陳沖。

    陳沖見董昭面色疲憊,並未猜到真緣由。畢竟最近府中調度各州糧秣兵馬,所耗甚大,治中曹反覆覈算開銷,已不下三次。董昭作爲曹中主簿,有勞累之色也屬當然。陳沖便開口寒暄關懷了幾句。

    隨董昭入堂後,陳沖隨意打量董昭住所。才發現董卓用度竟十分簡樸,所住不過是一進的院子,院裏亦只有一名蒼頭餵馬隨從,一名僕婦火食洗衣。堂上還放有董昭剛剛食剩的膳食,內裏不過是些許萊菔、乾菜,可以說是極爲簡樸了。

    陳沖一直崇尚勤儉,見此情形也不由心生感慨。他想,董昭雖說爲人薄情寡恩,但也確實是名清官幹吏,久不提拔,難免爲人詬病。或許以後可將他提拔爲廷尉,作爲張湯、主父偃之流,以彈壓不法,也不失爲一樁美談。

    董昭見陳沖眼神遊移,心中頗爲不安,但面色依舊恭謙至敬,他先低聲道:“鄙舍卑寒,不知龍首遠來,竟無準備,還望龍首莫怪。”

    而後又問道:“不知龍首此來,所爲何事?莫非是計核出了錯處?”

    陳沖擺手說:“公仁不必緊張,我今日來,不爲治中,而爲河北。”他微微沉吟,將自己對河北征戰的顧慮說於董昭,又感慨說:“兵者國之重器,不可輕動。而袁氏乃國家大敵,雄踞河北,背倚戎狄,非輕易可勝。《兵法》有云,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又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而我雖然知己,卻不知敵情,這不是可用兵的準備,就來問問你的意見。”

    董昭聞言一驚,不料陳沖竟有不戰的想法,這對他並不是個好消息。但他仍不露聲色,緩緩問道:“那龍首是想與我一談河北風土人情?”陳沖含笑稱是。

    爲加強陳沖出兵的信念,董昭下定決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且他知曉陳沖謹慎,談論所得都必會派眼線查證覈實,故而也不加虛言,爲其詳細介紹了袁紹府中衆人。

    袁紹幕府可分爲三派,一派是在朝時便交好的元從,雖說如何顒、伍孚、周毖之流多爲董卓所害,但也有郭圖、荀諶、許攸、逢紀、淳于瓊等人一直相隨,這都是袁紹最爲親信之人。

    另一派便是袁紹入主冀州後,親自選用提拔的河北名士,如沮授、田豐、審配、朱靈、張郃、甄堯、顏良等人,他們俱是冀州郡望,在州郡中頗有影響,能主袁紹安定人心,且本身頗有能力,是袁紹能夠立足冀州的基石。

    剩下的便是因感漢祚將絕,新朝將起,又仰慕袁紹名聲,敬畏袁氏權勢,而選擇加入幕府的投機之臣。諸如陳瑀、朱漢、陰夔、公孫犢、麴義等人,而董昭自己也算在此列之中。

    陳沖對袁紹的元從頗爲熟稔,知曉他們雖然品性低劣,但輕易不會背棄袁紹,而袁紹對冀州大族又有知遇之恩,也難以動搖,能夠着手的恐怕也只有最後一類了。他下定決心,又細細追問董昭,這些人喜好如何,品行如何,袁紹待以何禮,有無恩義。

    談話到最後,陳沖疑問漸少,改與董昭談論司隸府中諸事,問他對新政有何建議。董昭沉思片刻,緩緩說道:“正如龍首此前所言,兵者國之大器,不可私授,否則禍亂難止。恐怕龍首已有腹案了,只不過現下河北不平,尚不是新政的良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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