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哥。”葉雲曦輕喊出聲。

    昭陽殿光線昏暗,男人趴在書桌上睡覺,垂眸只見一地的散亂畫像,副副皆是她,少女嬌俏靈動的模樣栩栩如生,躍然於紙上。

    葉雲曦靠近他,微微彎腰,氣息都打在他的耳畔,說出的話也溼溼熱熱:“九哥哥,趙憬深?”

    趙憬深聽到了耳邊嬌軟的聲音,睜開眼,擡眸看她,黝黑的眼瞳裏沉淪着無盡的虛空。

    “你什麼時候回來?”他嗓音沉啞得厲害。

    葉雲曦點點頭,小手拉着他的袖擺輕輕搖晃了兩下,柔柔道:“你再等等我,我就回來了。”

    趙憬深靜靜地凝視着她,眼波流轉間氤氳了一層薄霧。

    許久許久後,趙憬深緊抿的薄脣輕啓:“好。”說完,眼眶裏溢滿的淚水瞬時掉落,冰涼的觸感砸在她的手背上。

    光暈糅雜,少女喝醉後,白皙的臉蛋上染着紅暈,嘴脣是淡淡的玫瑰色。顧西城看着看着,彷彿也醉了,心裏微動,他挺拔的身子前傾,然後埋下頭。

    酒氣清甜,她溼熱的呼吸瀰漫在鼻尖。

    距離還差一點點,顧西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身子徒然頓住。

    “九哥哥,九……我好想你……”葉雲曦醉得不輕,意識還在夢裏,迷迷糊糊的說着醉話。

    臨安城繁華至極,今晚除夕夜,十里長街更是燈火通明。賣花燈,猜字謎,放炮仗,還有各式稀奇玩意兒數不勝數。

    “砰。”的一聲巨響,絢麗煙花在空中綻放。

    顧西城最終也沒有吻下去,他起身來,修長的指節按壓眉心,驅散身體的醉意。片刻後,他又伸手輕輕的將葉雲曦敲醒。

    “星兒,快醒醒!”他望着綺麗的夜幕天際。“看,朕就說過今晚的煙花漂亮吧,比起姜國的如何?”

    赤方比姜國富庶,物質資源豐富,比之,煙花不僅大,而且款式多樣,色彩也更加的絢麗斑斕。

    葉雲曦擡頭,半闔着的眼盡是迷離。倏地,她站起身來,臉上漾着傻笑,雙手也按耐不住地鼓掌叫好。

    可是笑着笑着,她又哭了。

    少女哭得梨花帶雨,淚水連連。顧西城只覺喉嚨一哽,心裏說不出的心疼與愛憐。下一瞬,他起身站到葉雲曦身前,大掌一下一下地拍在她的消瘦的後背上,細細安撫。

    “顧西城,我好想他,每天每天都好想……”她哭得泣不成聲,哽咽着。

    “我知道。”

    他什麼都知道,如果當初驚鴻一瞥是乍見的歡喜,分離後無盡的想念那便是窮極的喜歡。等她陪伴他走過生命最後的四年,完璧歸趙。

    他完好無損的還給趙憬深,只願她好。

    春天的朦朧細雨,夏至的婆娑樹影,秋日的緋紅落葉,冬日的漫天大雪。

    光陰如夢,四季變換,月色與雪色明滅交替。

    葉雲曦直到顧西城死的那一天才知道,四年前破廟裏他中的那支箭有毒,西域傳來的奇毒,藥性慢熱,中毒之人從五臟六腑開始潰爛,直至最後化爲森森白骨。

    這四年的時間,顧西城手把手的教孟祁理朝政,平內亂除奸臣,扶他登上九五之尊。嚴厲監督她學兵書學權謀,練劍術,臨死前最後一道旨意便是派一國大將親自護送她回姜國。

    她本以爲顧西城的死便是最悲傷不過的事,回到姜國的那天,迎來的卻是舉國悲痛,整個帝京一片縞素,長鼓哀鳴。爲姜國嘔心瀝血,鞠躬盡瘁的一朝忠臣,葉舟離世。

    三個月過去了,葉雲曦從最開始的無感,到悲痛欲絕,到現在整日躺在榻上渾渾噩噩,時醒時昏迷。

    “怎麼樣?醒了嗎?”葉夫人小聲的問守在榻邊的青玥。

    天氣入秋,夜晚漫着絲絲涼意。

    青玥爲葉雲曦掖了掖被角,然後起身彎腰行禮,輕聲道:“一個時辰前醒了一次,現在又睡了。”

    她哪裏是睡了,分明是醉得一塌糊塗,榻前的矮桌上還放着瓷白色的酒壺呢。

    葉夫人只嘆了口氣,滿目憂傷,但還是拂了拂繡着金絲的長袖,典雅端莊的轉身。走出幾步,她停下腳步。

    “青玥,別給她拿酒了。

    青玥躬着身子:“是,夫人。”

    如今葉舟走了,幼女悲傷過度,可是這個相府還得要有一個人來撐着啊!僅僅三個多月的時間,葉夫人青色的兩鬢已長出縷縷斑白,眼角額頭的皺紋也添了不少。

    “水,水……”葉雲曦夢中囈語。

    青玥連忙起身,倒了一杯解酒的蜂蜜水,端到榻前來。

    葉雲曦坐直身子,聲音澀澀的:“現在什麼時辰了?”

    青玥餵了她一口,拿回瓷盅:“回姑娘,現在才三更天,姑娘若是疲乏,還可以多睡會兒。”

    “趙憬深呢?”她嚥了咽,充滿血絲的眼望着青玥。

    “啊?……”青玥愣住了。

    但是隨即她又垂下眼瞼,只是柔聲安慰她:“姑娘這是醉了還沒醒呢,再睡會兒吧!”她扶着葉雲曦瘦得孱弱的身子躺下,又給她蓋好被子。

    自姑娘酗酒,每每醒來,第一句問得便是當今皇上。青玥心疼極了,皺着眉頭,忽地嘴角一撇,眼淚一顆一顆不受控地落下。

    一個夢套一個夢,接踵而至,葉雲曦早已分不清哪裏是虛幻,哪裏是現實。

    一片黑暗中,漸漸浮現出顧西城的模樣,一身紅衣,嘴角叼着狗尾巴草,眼神痞痞的望着她。接着是爹爹的嚴肅的臉,一本正經的教育她,讓她離趙憬深遠一點。後來是趙憬深,望臺上他紅着眼說喜歡她,叫她不要走。

    黑暗褪去,白光乍現,虛妄的夢鏡中,老者慈祥的看着她,緩緩道:“四年前,曾有一名蘇姓女子以姜國皇帝趙憬深的名義來求過千機,那是一味泯滅人性的毒藥啊,令人忘卻,令人斷情絕愛。”

    趙憬深真的忘記她了,回到姜國已三月有餘,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他都沒有來看過她。他怎麼捨得,他們之間明明有那麼多美好的記憶,他怎麼不再多等等,等到她回來。

    葉雲曦在睡夢中抽泣着,眼角溢出晶瑩的淚水。

    恍惚中,她感覺嘴巴被什麼堵住,漸漸的,又喘不過氣,幾近窒息。

    她這是快要死了嗎?醉死的?

    她瞬間驚醒,一室燭火昏黃,九寶站在榻前看着半掩的窗戶,窗外秋風蕭瑟,吹得樹葉刷刷作響。

    葉雲曦撐着沉重的身子起身,迷迷糊糊的去關窗戶,還白了九寶一眼:“你毛這麼厚,怕什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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