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休足下微頓,擡眼看過去,恍惚間似是點了下頭。他視線在幾人臉上劃過,最後落定何柔,道:“此去天庭結果不知,你可已全想好。”
何柔一瞬不瞬的與他對視,心中坦蕩:“不論結果,我全承受。”
白玉休點頭,又看向一旁的兩名弟子:“你們要同往?”
白寒蟬還沒來得及出聲,白瀾舟已搶先一步應答:“回君上,我聽說這件事背後是姻緣令在操弄,我、我有些不敢相信。平素我和師兄與他還算是相熟,可沒想到他是那樣的人!君上,如果真的是他,我也想去看看……我想當面聽他承認。”
白瀾舟之所以能聽說這些,大概是昨晚白寒蟬送霍無疆去客室,路上霍無疆見他對自己和白玉休去到何柔靈元探查一事欲言又止,便主動說了幾句,引來白寒蟬一陣大驚大駭。這對師兄弟平時形影不離,有祕密一起分享也在情理中,不算背後語人是非。
見白玉休未發話,霍無疆心道一起去也沒什麼,便主動挺身而出道:“要去就都一起去吧。到時候萬一需要幫手,小瀾和寒蟬既懂事又能幹,也能幫得上忙。”
白瀾舟扭頭看他,第一個表示無法理解:幫手?他們這是幹什麼去啊,還需要幫手的?他狐疑的盯着霍無疆,問:“又不是去打架,幫的哪門子手?”
霍無疆服了,一個飛眼扔過去:我看你是個豬吧,幫你說話呢,打什麼岔?
可喜可賀白瀾舟居然看懂了這眼色,後知後覺連忙閉嘴,他迅速轉回腦袋,小心翼翼的去看白玉休的臉色。
白玉休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他沒多言,也沒多問,只道:“天庭不是翠晴峯,去到之後不可胡來。”
“是!謝君上!”
白瀾舟歡天喜地的謝過師君,想起霍無疆,不禁冒出一絲複雜情緒,不知是該謝這人剛纔的出言幫腔,還是該裝作反應遲鈍渾然不覺。幸而霍無疆沒心沒肺慣了,纔不計較他感謝與否,見時辰不早,招呼了一聲“快走快走”,一行人騰雲御風,往九重天飛去。
九重天闕涵闊廣大,景色美輪美奐。紅彤彤的霞光鋪滿了天際,流雲追陽,彩鳥遨飛。衆人沿天河而上,一路穿過四道天門,不久,落在了第四重天“歲星天”的大街上。
眼前巍峨宮羣連綿無盡,仙氣繚繞,鬥彩廊檐,金柱穹頂,氣派十足。街頭各路仙官你來我往,有認識這幾位的,遠遠搖了搖手打個招呼,待近前後,紛紛客氣示禮,問一聲“山嵐君好”。而一些剛飛昇不久、還沒將天界所有神官仙爵認個齊全的新人,雖不識面前這幾位是何人,但見爲首的白玉休儀表非凡,乃天人之姿,八九不離十猜到必是位高階神官,也紛紛駐足示禮,以示尊敬。
霍無疆突然“哎喲”一聲。
白寒蟬就在他旁邊,忙關切問:“你怎麼了霍公子?”
怎麼了。
大概是氣場相沖吧,霍無疆想。
從第一腳踩上這片天宮開始他就渾身的不舒服,本該正常體溫的手腳像從冰窖裏拿出來的一樣,又冷又疼,又軟又麻。平緩的心跳也莫名變得急促起來,壓制得呼吸節奏都有些亂了。他捂着心口閉目凝神,須臾,睜眼道:“沒事,可能是剛纔飛得太快,有點想吐。”
“噗!”白瀾舟毫不掩飾的嗤了一聲,好歹沒說什麼挖苦之詞。
這裏的人除了何柔,其餘三位都不知他真實身份,有猜過妖魔鬼怪的,也有霍無疆自報家門咬定就是個修仙道士的。但現在衆人看他臉色不佳,像是真要吐了的樣子——沒有一隻妖魔鬼怪會因爲飛一趟天宮而累到想吐,那他八成……可能……也許真是個修煉了些術法的凡人也未可知。
白寒蟬有些擔心,小聲詢問道:“要不要先找個地方歇歇?”
霍無疆擺擺手,嚥了一口唾沫:“不必不必,還等着辦正事,別因爲我耽誤了。諸位——”
話音未落,白玉休突然擡起一隻衣袖,直挺挺的伸了過來。
“自己化形,鑽進來。”他道。
霍無疆狠狠嗆了一口:“什麼?鑽什麼?”
白寒蟬第一個反應過來,上前爲君上解釋道:“霍公子,君上的意思是說,你可以化形到君上衣袖裏先歇着,緩一緩不舒服。化形,就是比如化一片葉子、一朵小花蕊,都是可以的。對了,你會嗎?”
他能說會嗎?
霍無疆嚥了口口水,當即腰肢一軟,扶着額頭弱裏弱氣道:“啊,這個變化之法聽起來好難啊……在下不會呢。”
白玉休一臉無語,像是懶得跟這個人多廢話,衣袖一揮,將霍無疆化成了一陣清風,直接收進了袖子裏。
姻緣殿,位於四重天的西北角,大殿造型古樸,整座建築以梁木結構搭建,周身刷滿紅漆,每一角廊檐下都掛滿了大紅色的龍鳳燈籠,望之十分喜慶,正契合它爲人締結姻緣的美好寓意。
殿外守門的仙童見有客來,他們認得最前方的這一位,忙上前躬身施禮:“見過山嵐君。”
白玉休回身對弟子們交代:“瀾舟隨我入殿。寒蟬,你陪何姑娘在外等候。”
什、什麼,我剛剛有沒有聽錯?
白瀾舟一聽自己居然被君上選中跟他進殿,高興得眼角眉梢都要飛起來了。白寒蟬懂事,君上讓自己在殿外候着,必然有其道理,恭敬答是,帶何柔退到了一邊。
小仙童引客進門,另一名仙童先一步跑進去通稟主人。一路上,白玉休的一隻衣袖總是飄飄揚揚不甚安分,動不動就往白瀾舟那邊捅。白瀾舟狠狠瞪了一眼,可那是君上的衣服,他不敢真上去拍一巴掌,只好咬了咬嘴脣,從齒縫裏擠出幾個字:“再亂動我揍你了啊!”
帶路的仙童聽見動靜,有些迷茫的轉過頭:“仙友,怎麼了嗎?”
猙獰的五官瞬間恢復人畜無害,白瀾舟乖巧一笑,應道:“啊,沒什麼,我就是好久沒來姻緣殿了,有點沒認出而已。”
歪在袖子裏的霍無疆撐着腦袋直髮笑:“你個撒謊精!”
他舒服地躺在軟綿綿的雲衣裏,白玉休走路穩當,一路上沒什麼顛簸感。雖然這會兒他只是一陣無形的清風,但身體還是有感覺的。閉眼蹬腿伸了個懶腰,逗完了白瀾舟,突然有些困了。
正準備閉目養神,隔着紗衣的外頭忽然傳來一聲驚喜的低呼:“怎麼是山嵐君來了!快請快請。”
霍無疆聞聲,不緊不慢的打起了精神,撥開一小角衣袖,將一顆清風腦袋探了出去。
一抹鮮豔的紅色從殿內迎出,來人邊走邊拱手致禮,喜道:“什麼風把山嵐君吹來了!瀾舟,你也來啦!”
金隱惻滿含春風笑意,他身姿挑秀,五官舒朗,整個人在一身紅衣的映襯下更添神采飛揚。金隱惻笑盈盈的將兩位貴客迎進內殿,招呼仙童奉茶上點心,正忙得不亦樂乎,白玉休卻擡手示意不必,道:“令君無需多忙,短短几句話,問完便走。”
金隱惻尚未聽出弦外之音,只顧張羅客人們入座奉茶,笑道:“山嵐君難得來我這小廟一回,怎可不喝杯茶再走?來來來,二位快請入座,萬萬不要客氣。”
隨侍在側的白瀾舟此刻似有些不自在,他低着腦袋不說話,也難怪這樣,畢竟他心裏清楚他們此行過來是爲何事,只是眼下君上和金隱惻還沒把話說開,他也只能強裝着沒事人一樣先不吭聲,以免話裏露出馬腳。
幸好金隱惻招呼完茶水就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沒顧得上和白瀾舟寒暄,只把注意力全放在了白玉休身上,微笑道:“方纔好像山嵐君說來我這裏是有話要問?有什麼話,還請但說無妨。”
白玉休沒做久留的打算,他平靜的看了一眼金隱惻,道:“既是問詢,令君當知無不言不可扯謊。若飛昇冊上記錄無誤,令君應是兩百六十七年前飛昇。請問,是與不是?”
他說的飛昇冊乃是一本天界專門用來登記凡人飛昇的名錄冊集,每年得道飛昇的“新仙”少則幾個,多則數十,加加起來數量龐大。爲了統一管理,少不得要專門記錄下來,以便人力調度。
看來白玉休是提前做了功課來的,霍無疆但笑不語,坐在袖子口繼續托腮看戲。
金隱惻沒想到對方問的是這樣一個問題,當下有些懵,但還是如實點頭答道:“不錯,正是兩百六十七年前。山嵐君,這有什麼問題嗎?”
見他面色如常沒有遲疑,白玉休不作停頓,再問:“飛昇之前,令君在下界修行了多久?”
金隱惻更懵了,愣了愣,才答道:“大約……三十五六年吧。”
飛昇成仙的兩百六十七年尚且記得清清楚楚一年不差,飛昇前苦練修行的三十幾年卻記不大清了?嘖,看來還是當神仙的日子更快活啊。霍無疆拽住一片衣角,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帶得衣袖微微一晃,盪開了兩道紋路漣漪。
白玉休繼續問:“飛昇後,分配履職的第一處爲何?”
金隱惻便只好繼續作答:“是文淵真君的文淵殿。”
“何時調入姻緣殿?”
“大概兩百二十年前。”
白玉休點頭:“那便說得通了。”
金隱惻一臉迷茫的睜了睜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