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往前緊湊一步，問道：“仲德，莫非你也看到了所謂‘鬼影’？要不然怎猜到丞相所指是呂伯奢呢？
“老朽年老昏花，看不見什麼‘鬼影’。只是公達不知，曹操在成皋錯殺呂伯奢一家後，暗地裏命夏侯傑回去處理屍首。”
“據說，胡亂掩埋，一把火還把院落給燒了。故而猜到主公與夏侯傑皆驚恐者，唯此一人耳。”
荀攸頷首，也佩服程昱聰慧，但仍難以置信所謂鬼神之說。
“竟有此事。那今日所謂‘鬼影重重’莫不是他們心虛，妄想出來的吧？怎麼我等沒有人看到？”
程昱神神祕祕道：“老朽雖年老眼花，但知觀世間萬物，非用眼而用心也。眼不見未必沒有，眼見也未必爲真吶！”
“眼見還能有假！何解？”
程昱在郭嘉死後，執掌霸府西曹，負責對外刺探敵情的諜報工作，祕密安插校事在各地。
又得以翻閱之前戲志才、郭嘉在世時留下的案牘，所以掌握了許多不爲人知的祕密。
“黃巾之亂，軍師還記得嗎？張氏兄弟得南華老仙授《太平要術》，天字卷可呼風喚雨，地字卷可通地府遣使鬼神，人字卷變幻莫測撒豆成兵……可知，此間必有邪士通幻術！”
荀攸苦思冥想，猶豫問道：“呼風喚雨、遣使鬼神、撒豆成兵……劉備軍中，大才僅諸葛亮一人而已。莫非是他？”
荀攸是隨軍軍師，作爲謀主理應知道這些事情，於是程昱將霸府刺探到的今天上午南華老仙忽訪左將軍府的事兒告訴了他。
荀攸表情凝然，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南華老仙，這是要保劉備？所以才遣鬼魂、施幻術嚇退丞相？”
程昱別有深意地搖頭，悠悠道：“不一定是保劉備，也可能是劉禪？”
“又是那個小孩兒……我總覺得沒有那麼簡單。”
荀攸眼睛眯成一條線，“尚在襁褓就有過人的謀略和膽識，莫非真是丞相長公子轉世？”
“孔聖尚且不語‘怪、力、亂、神’。莫非軍師真信了轉世之說？南華老仙恰巧此時多次出現，定然蹊蹺。”
程昱深邃的眸中，也滿是蒼涼，斷言道：“亂天下者，必此人也！”
“你是指南華，還是阿斗？”
程昱程仲德老謀深算，撫須嘆曰：“是誰都不重要，只是如此看來，劉備軍氣數未盡吶。丞相的大業，道阻且長……”
說着，兩人不禁都心有慼慼然。
荀攸似是不信邪的，也更樂觀。
“不過，幻術之法終究只是微末伎倆而已，那劉備已成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
“他還能再往哪裏去依附？孫權還是劉璋？早晚必如袁尚袁熙一樣，被邊陲之主梟首奉上。”
“但願如此吧。如今天下半數在我軍，大勢所趨，此乃天命，天命不可違也。”
“況且阿斗尚且只是個襁褓中的嬰孩。早些結束這亂世吧。”
說着，程昱拍了拍荀攸的肩膀，“此即是老朽之所願也。有生之年，若能見到偃旗息鼓，河清海晏之太平景象，則無憾矣。”
約有半炷香的時間，曹操緩過神來了，朗聲笑道：“罵得好！痛快！”
兩位隨軍智囊只能匆匆結束了交談，回坐其身旁。
“醫官，徐庶還救得活嗎？”曹操頭疼剛好，已經恢復了幾分往日神采，引身坐直了背，關切地詢問道。
在場三人聞此，都狡黠地笑了。
“這倒是個好消息。孤用其智而非用其力，又不指望他上戰場殺敵，只要腦子正常就行。”
“恭喜丞相，劉備愚鈍至此，竟要殺他。”
“如此必然能迫使徐庶爲丞相賣命。如今他才三十歲的年紀，悉心栽培，必爲棟樑啊。”
曹操心裏美美的，笑着說：“孤不喜得樊城，喜得徐元直也！”
轉頭問身後虎士：“徐母呢，讓她去照料徐庶。母子連心，看見這致命傷，怕是也要替我們勸降徐庶爲我所用了吧。哈哈哈……”
荀攸笑言：“我們說一千句，抵不上他老母說一句。所謂‘忠臣出於孝子之門’，有如此孝悌，後半生當忠心耿耿於丞相恩德了。”
曹操：“劉備能讓他們效忠，我曹操超過他十倍的加恩，也能讓他們爲我所用！”
樊城南郊外有兩片林子，一片是榆樹林，另一片也是榆樹林。
百步外的另一棵樹下，徐庶面色蒼白，因肩胛貫穿，失血過多，躺在草地上。
見老母親在虎士的押解下，蹣跚走來，強忍着疼痛要起身給他老孃行禮，眼淚簌簌。
老太太心中有無限憐惜，眼中漣漪也早已氾濫。蹲下身一手撫徐庶背，一手抓握着兒子的手。
“兒啊，你糊塗啊。家書空無一字，你還不知道爲母的心志嗎？”
“你這是陷自己於不忠，陷老身於不義啊。”徐母憂心中帶了幾分怨怒。
“母親大人，百善孝爲先，兒顧不得名節，更不去想什麼功業了。願就此棄仕，閉門讀書，贍養娘親。”
徐母勃然大怒！
【閉門讀書，在家啃老？快點兒去搬磚】
【怎麼生了你這個媽寶】
【你怎麼贍養？寫網文小說嗎】
……
不顧老淚縱橫，訓斥道：“娘以爲你江湖飄蕩數年，有所長進，沒想到還是這麼愚蠢！”
“曹賊略施小計，便可要挾你朝夕背叛，自取惡名，真是個不成器的東西！”
“娘！孩兒放不下孃親啊……”悲痛欲絕，和老母抱頭痛哭。
良久泣罷，徐庶母眼神裏似是堅決了許多，坦然教子說。
“爲人父母，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難道要因爲我這把老骨頭拖累了兒子？”
“爲人子女，你如若因爲要贍養我而自暴自棄，你只顧自己心中坦蕩了，這不是把所有的辛酸苦楚，都施加在我心上了嗎？”
挽着麻布羅裙，赫然起身。
“政治，老身我一介婦人不敢妄議。曹劉是這世上執子博弈者，你縱使才高也僅是一枚棋子。”
“無論哪一方，你當早決斷執黑還是執白。俯仰天地，無愧於心便好。願我兒功業垂於青史，不負此生。”
徐庶忍着疼痛，拜跪在地，恭聽教誨。徐母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爲娘今日再見到你，餘願已了。希望你以後，不會再有‘軟肋’被人利用……”
言罷，不等他人反應。疾跑兩步一頭撞死在一株榆樹下。
【死了？】
【老太太高義千秋！服】
【淚目，蠟燭蠟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