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折劍長歌 >第6章 過往
    江海凝光,是公孫劍舞的起手勢。一旦此舞起,便是連綿。

    公孫劍舞,乃是江湖甚至朝堂之上最負盛名的劍舞,但盛名之下,則是貶疑。有人曾傳聞,就因這公孫劍舞,令昔日帝王再無早朝,才導致叛軍攻進長安。而公孫大娘一人擋萬軍,也只不過是爲自己贖罪而已。

    但其中真正的原因,也只有公孫大娘自己才知曉了。

    公孫詩瀲手中的劍輕輕揚起,劍鋒旋舞,發出了宛若濤聲般的輕響。洛飛羽能無比真實地感到,一面波光粼粼的汪江大海正鋪在自己面前。

    “執迷不悟。”洛飛羽手中的劍也開始連綿,同樣化出了江海,探向了公孫詩瀲的那面江海。

    然而公孫詩瀲卻是無比端莊從容,哪怕是看到眼前人使出了與自己相同的招式,臉上也仍是平靜,淡眸也是直勾勾地盯着絳陌劍。

    她現在已沉浸在了自己的劍舞當中——當一支舞堪稱絕美之時,那麼,也同樣會令起舞者沉醉。

    劍花交疊,波濤洶涌。洛飛羽所綿舞出的江海瞬間崩散,化爲千百點晶瑩飄落,而公孫詩瀲的江海一劍卻仍然不絕。

    洛飛羽劍勢雖然輕快險峻,卻在這慢悠悠的公孫劍舞之前佔不得半分便宜,公孫詩瀲每一舞落下,就緊銜起一舞,配着那甜美的容顏,堪稱風華絕代。

    風華絕代中,卻蘊藏着凜凜的殺伐!

    “可真是邪門了!”洛飛羽咬了咬牙,卻對毫無縫隙的劍舞束手無策。

    忽然,洛飛羽一劍失招,打在了迎面而來的絳陌劍柄。鐵劍飄飛而出,釘在了一旁的樹上,洛飛羽也未能站穩,跌坐在地。

    待洛飛羽回過神來時,如雪般絮白的狹長劍鋒已抵在他的咽喉上!

    劍舞的殺伐起得猝不及防,消匿得也同樣毫無預兆,此刻的公孫詩瀲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洛飛羽盯着劍鋒,驚道,“可令劍舞連綿,又可令劍舞殺氣肆意沉淪,你居然已經達到了西河拂雪的最後一境,白衣無雪!”

    公孫劍舞講究的是優雅、從容,每一次揮劍都猶同起舞。這些因素形成了公孫劍舞的一個弊病——劍招緩慢。但《西河拂雪》卻能加速劍氣的凝聚,進而令劍招更加連綿。而到達白衣無雪境界後,更能隨意令殺意隱現。

    “你可還有話說?”公孫詩瀲得意地笑着,倒不像是制服惡人後的正氣凜然,而像是切磋勝利的喜悅。

    洛飛羽正想法子脫身,卻無意間瞄到桌子底下竟不知何時多了一雙腳,穿着白襪雲履的腳,不由得心中一跳,“有人!”

    公孫詩瀲嗤之以鼻道:“你真當我蠢……”

    “還真是絕美的一支劍舞,劍器樓,還真是跟蠅蟲一般,無處不在啊。”未等公孫詩瀲說完,就有一個蒼老有力的聲音打斷了她。

    公孫詩瀲心中一驚,趕忙偏轉了劍鋒,指向了洛飛羽剛開始坐着的地方。

    那裏已坐着了一個人,那人看上去已經很蒼老了,身着紫色道袍,揹着一個紫色大匣,給人仙風道骨的感覺。

    “是你!”公孫詩瀲攥緊了手中的絳陌。

    “此事是武當的私事,還請劍器樓樓主勿要越俎代庖!”老道惡狠狠地撇下這句話後,身型一閃,便消失不見。

    洛飛羽偷偷摸摸地站起了身,“你們認識?”

    公孫詩瀲驀然將劍歸入傘鞘,並未作答,而是無比認真地說道:“我再問一遍,暮淮王府的路,你知道怎麼走嗎?”

    洛飛羽疑惑道:“你不殺我?”

    公孫詩瀲搖了搖頭,“我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完成,沒時間耽擱了。”

    “要去暮淮王府的話,你先從這條路走,然後再往北走……”

    公孫詩瀲輕輕拍下了洛飛羽指路的手,哀求道:“什麼南不南北不北的,聽不懂,你能不能親身給我帶一段路。”

    “可以!”出乎意料,洛飛羽答應得很是爽快。

    公孫詩瀲默默地看着洛飛羽從樹上拔下了鐵劍,收入了背後的劍囊中。她此刻注意到,洛飛羽那劍囊裏邊除鐵劍外,似乎藏還有另一把劍。

    “沒想到你居然會我劍器樓的劍舞。”公孫詩瀲緩緩而道,語調中聽不出是讚歎,還是威脅。

    “學會你們的劍舞又不難,這天底下,還少有我不會的劍法。”洛飛羽似乎並沒意識到公孫詩瀲的話中之話,“對了,你還沒告訴我,這武當老道到底是什麼人。”

    正在牽着小馬駒的公孫詩瀲怔了怔,忽然正色道:“是魔頭!”

    洛飛羽淡淡地“哦”了一聲,跑向了小馬駒,猛一撐馬屁股跳上了馬背,“走!去暮淮王府!”

    亦如那少年人,意氣風發,鮮衣怒馬!

    公孫詩瀲突然用力拉着繮繩,慌忙道:“快下馬來!”

    “嘿我說你這個人,我都答應給你帶路了,你怎麼,呃啊!”

    “懵懵脾氣不好,不喜生人。”公孫詩瀲無奈地朝着被甩出兩丈遠的洛飛羽伸出了手,“都叫你快下來了。”

    “秦淮有水水無情,還向金陵漾春色。這金陵城,還真是豔絕江南啊。”公孫詩瀲騎在小馬駒上,如走馬觀燈般掃過金陵市坊與景色,不禁感慨。

    洛飛羽看着正朝自己咬牙咧嘴的馬駒,“爲啥我不但要給你帶路,還要給你牽馬啊?”

    公孫詩瀲不好意思地笑道:“呀抱歉抱歉,剛來金陵,一時新鮮,便忘乎所以了。要不,你上馬,我給你牽繩?”

    “別別別。”洛飛羽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屁股,望向了前方的皇城,“而且也快到了。”

    暮淮王府,也就是昔日的皇城。與秦淮遙遙相望,表面巍峨壯麗,卻已滿目瘡痍,自言府接手皇城爲府邸後,就不再經修,也就被歲月侵蝕成這般模樣。雖皇城風采不再,但卻可依稀見得幾許昔日的無雙盛景。原本刻印在牆上代表梁陽皇帝的黃龍騰雲紋,也早早被剖去,新印刻上了代表暮淮王的五瓣梅花紋。

    若是換了其他家族膽敢以皇城立府邸的話,那可是誅連九族的大罪。而言家,偏偏就是不爲多數能以皇城立邸的家族之一。

    昔日以金陵爲都時,國內上下安居樂業,無飢寒之家,在外也無憂患。但金陵畢竟是風月之城,畫舫歌樓燈影扇香,無數美人引帝王將相權貴才子折腰。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後來,單單金銀珠寶已無法取悅美人。爲得美人的歡心,朝廷不惜欺壓江湖門派,搜刮門派裏的靈器珍寶。而有些執拗的老掌門因不願交出,朝廷甚至放火燒山,屠遍滿門。

    眼見那些鎮派之寶在那羣禍水之間貶爲凡物,名盛一時的門派在朝廷金槍下化爲一片哀嚎的屍山血海,江湖上下義憤填膺,氣結連理,經歷十年臥薪嚐膽,打着“逆天”的名號揮師起義。

    也就是那時,在泱泱國境內,士兵將帥用自己的血,見證了許多門派的“奇異詭術”。在他們印象裏是“江湖騙術”的那些招式,將他們擊得潰不成軍。一夜之間,日月更迭,大江迴流。

    江湖中人臨金陵帝都城下時,龍氣已滅去大半,帶着金銀妃嬪畏縮在江月樓角落裏的皇帝只想着如何逃命,並不打算反抗。風雨欲來的皇城正搖搖欲墜之際,一支打着五瓣梅花旗的雄師殺到,擊退了江湖人的進攻。當代言家家主更是以三劍殺死了三名武林高手,拯金陵於危亡,令江湖震驚,更令言家落得了“暮淮三劍”的雅名。

    進而,言家收復了小部分失地,並護送皇帝遷都洛陽。

    自此後,本居在江東的言府一戰成名,接受了皇帝的冊封,封地金陵,並封“暮淮王”,以昔日皇城爲邸,永生永世。

    突然,洛飛羽已經停下了腳步。

    他看到高高的臺階上已經站着一個人,而那人的腰中,佩着一柄金光燦燦的劍鞘。

    “暮淮王。”洛飛羽喃喃低語。

    公孫詩瀲自然也看到那個人,訝然道:“你如何肯定他是暮淮王?莫非,你曾和他見過?”

    “我不認識他,但我認得他那把劍。”洛飛羽淡淡地說道:“氣節之劍,梅諳六度。名劍譜上排名第七,暮淮王佩劍,暮淮。”

    洛飛羽的眼中,隱隱流出了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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