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折劍長歌 >第7章 暮淮
    “在江湖人大多數人看來,言小公子是個不幸而又幸運的人。”

    “說他不幸,是因爲他在十五歲那年失去了父親、兄姊,言家直系僅存他一人;說他幸運則是因爲言家飛來橫禍之時,他遠在異鄉,倖免於難,爲言家留下了種,成爲金陵城城主,坐擁言家財富、名聲、地位、武功,以及一柄在名劍譜上名列第七的劍——暮淮。”

    “他接任言家家主之位後僅用三月,便在金陵城中樹立起了自己的威信,再半年,更是能在金陵城內翻雲覆雨。雖他在繼位以前杳無音信,彷彿江湖上從未有過這個人,但他,絕不是泛泛之輩。”

    公孫詩瀲腦海中回想着自己此次臨行前母親與她說過的話,卻不知不覺間就已來到了言靜臣的面前,於是趕忙抱傘行禮,“參見暮淮王。”

    公孫詩瀲默默打量着眼前這位年輕的王侯,不知爲何,心中竟有些自慚形穢。

    暮淮王雖是男兒身,卻生得極爲俊美,紅脣皓齒面容白皙,只要是用在美人身上的形容詞,幾乎都可以加在他身上。

    言靜臣柔聲笑道:“言某已在此恭候樓主多時了。只是……”

    “只是什麼?”公孫詩瀲看向言靜臣。

    “怎不邀請那位公子一同上來坐坐?”言靜臣看着在下邊牽着馬的洛飛羽,“他,似乎對我腰間的暮淮很有興趣啊。”

    只見言靜臣左手一揮,那隱隱浮躍在暮淮劍上的紅光瞬間消散。

    公孫詩瀲心中一驚,但爲了不讓二人引起不必要的紛爭,只得說道:“是我讓他在那等候着的。”

    “來者皆是客,言某可不能怠慢了。”言靜臣擡手召來了一名士兵,“來人,去請臺階下的那位公子上來一敘。”

    公孫詩瀲頓時就緊張的起來,目送着那名訓練有素的士兵快速跑下了臺階,再看到洛飛羽爽快地將繮繩遞到士兵手裏,大步流星地邁上了臺階。

    洛飛羽發現公孫詩瀲正在盯着他看,竟不合時宜地朝她挑了挑眉。隨後又是幾個大步,來到了言靜臣面前,“草民洛飛羽。”

    公孫詩瀲聽到洛飛羽的話後,長舒一口氣,然而,洛飛羽隨後緊接上的話,卻是令她臉色大變。

    “參見公子。”洛飛羽竟又挑起了眉,這次與剛纔那次挑眉的調皮截然不同,這次挑眉竟隱隱帶着點挑釁的意味。

    “大膽!”在旁邊護駕的兵士們持戈而上。

    洛飛羽此刻看向了言靜臣腰中的暮淮劍,擺出一副驚訝的樣子,“暮淮劍?莫非你就是暮淮王?先前江湖上並未有過關於公……哦不,暮淮王的傳聞,故此沒能想到,草民真是有眼無珠,該掌嘴。”

    說完之後,還在自己嘴邊輕輕地拍了一下。

    公孫詩瀲看得一陣心驚膽顫,“好歹裝得像一點啊,連我孃親拍胭脂水粉時的力道都比你這大……”

    言靜臣臉色卻是絲毫未變,只是擡手支開了那些兵士:“既然來了,那就請入殿內論事吧。”

    剛剛入座,公孫詩瀲就直接開口道:“暮淮王,你委託我調查的事,已有些眉目了。”

    “此事莫急,還請往後推一推。現在,我對這位公子很有興趣。”言靜臣在桌上輕輕放下暮淮劍,望向了洛飛羽,“洛公子在下邊一直盯着言某的劍看,不知看出了什麼呢?”

    洛飛羽笑道,“暮淮王若是不將暮淮出鞘,那本草民是看不出什麼的。”

    “出鞘?”言靜臣微微含笑,“不知洛公子可聽過,百年前流傳金陵的那句詩,以及關於這件詩的典故?”

    “‘前生不問暮春意,疏影淮梅悽夜號’。據說在言家剛入主金陵時,明雲帝委託龍泉鑄劍冢鍛出暮淮劍相贈,而此劍運送到金陵朱雀門時,恰好逢到一個仕途失意的文人在飲酒。文人已喝得酩酊大醉,在那兒撒着酒瘋,護劍馬車經過時,他發瘋似地衝上了前,將暮淮拔出了鞘中。然而劍上的淒涼之意卻是令他突然酒醒,一時悽入百結愁腸,留下這句詩後便起劍自刎。”洛飛羽的手指在桌上輕打着節拍,意味深長地道:“而經此事後,當代言家家主便以血封了此劍,非言家直系者不得拔出。”

    公孫詩瀲急忙沉聲喝道:“洛飛羽!”

    在洛飛羽這赤裸裸的暗示面前,言靜臣卻也不惱,而是笑了起來,“既然洛公子想親眼一睹暮淮劍的悽芒,那麼言某也不好推脫什麼了。”

    一邊說着,一邊將手輕捻在了暮淮劍柄上。

    只聽“譁”的一聲,劍出鞘了。

    就如同百年前,紙醉金迷的帝都於一夜之間被貶爲留都那般,金光燦燦的劍鞘背後,所藏的劍卻是無比的淒涼。正如劍名——暮淮。

    此劍一出,在場衆人的心中莫名升起了一股悲緒,久散不去。更有幾名陪伺的婢女當場悲愴得嗚咽出聲,不能自己。

    洛飛羽雖面無表情,但口頭在讚歎道:“暮淮劍,還真不愧那‘悽暮之劍’的雅名啊。”

    “洛公子謬讚了。”言靜臣冷笑一聲,將暮淮劍收回鞘中。

    “果真是大開眼界。”洛飛羽輕輕打了個呵欠,悠悠起身,朝言靜臣行了一禮,“暮淮王,草民先告退了。”

    公孫詩瀲看着洛飛羽離去的背影,緊攥在傘柄上的手也慢慢鬆開。她本以爲,洛飛羽出言挑釁引得言靜臣將暮淮出鞘,就爲了毀去暮淮劍。因此她都已做好了出劍阻攔的準備,然而洛飛羽卻只是讚歎了一聲後就走了。

    難道就這麼簡單?公孫詩瀲皺緊了眉頭。

    言靜臣目送洛飛羽走出了大殿的門後,便轉眼望向了公孫詩瀲,“公孫樓主。”

    公孫詩瀲趕忙道:“暮淮王,關於五年前言家滅門血案,我已查出了一點眉目,此謎案似乎與二百多年前,梁陽剛滅北燕一統中原時,在帝都金陵舉辦的祭天大典有關。”

    “祭天大典?”言靜臣倒了一杯茶,端茶的手卻在不斷顫抖着。

    公孫詩瀲沉吟片刻,“梁陽開國皇帝信奉道教,爲奉淩氏一統天下,便召來四大道教齊聚帝都金陵,同作祭祀樂曲《天極清樂章》,但這樂曲曲譜卻在百年前遷都時遺留在金陵城內。”

    “倒僅因一卷作古百年的曲譜,竟要令我的父兄付出血的代價。”言靜臣埋頭說着,語調中卻聽不出情緒。

    公孫詩瀲突然說道:“對了,我早晨時在金陵城外見,見到音胤散人了。”

    言靜臣緊握着茶杯,冷哼了一聲,“此事暫且不提,只是言某還有個不情之請,還望樓主能答應。”

    公孫詩瀲一怔,“但講無妨。”

    “幫言某前去雪月樓提親。”言靜臣突然丟出了一張紅帖。

    公孫詩瀲看着那張如梅花般飄落在桌上的紅帖,帖上末端的“男方”後邊落款處,寫着“暮淮王言靜臣”,且摁了血押。而“女方”後邊的落款處,寫着“雪月樓蘇楠笙”,但並未摁上血押。

    “雪月樓就在城內。”言靜臣歉然道:“只是那雪月樓首豔不願見我暮淮王府的人,若是樓主去了,想必能見上一面。若是能將此帖送到,言某必定有賞。”

    公孫詩瀲笑着拿起了帖子,“賞就不必,舉手之勞而已,還請暮淮王靜候佳音。”

    看着公孫詩瀲離開大殿後,言靜臣支開了那羣悲意未散的婢女,隨後,走到了大殿中央。

    “你不出面見一見故人麼?”

    一道清冷的聲音從房樑上傳來:“我都不急,你急些什麼?我和她,很快就會見面的。”

    言靜臣眉頭微微一皺,“送婚書這件事非要讓她去做?你確定她不會騙我?”

    “如果爲了保計劃萬無一失的話,送喜帖一事,其他人或許不行,但她是劍器樓樓主,就一定可以。至於騙人?我這位老朋友可做不到。”

    “看來,你還真是很瞭解她啊。”言靜臣戲謔一笑,“不過,你的聲音中,怎夾雜着鼻音?”

    房樑上的那人沉默不語。

    言靜臣深嘆一聲,“還真是可惜啊,我自認爲是個無情的人,我還以爲,我遇到了一個跟我一樣的人呢。”

    “哭?”唐雨萱冷笑一聲,跳下了房梁,“我早已忘了哭的滋味了,若不是你的悽劍暮淮太過淒涼,我說不定這一生都不會再掉一滴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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