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折劍長歌 >第37章 夢迴
    藏妃殿很冷,因爲它鎖住了百年的守望。

    恰如五年前,十里秦淮。

    那年,臘月金陵梅花盛開,悠悠雪落。秦淮酒家已經釀了幾大缸燒酒,以渡過這個寒冬,蒸籠裏的米酒湯圓也出了鍋,有許多人策着馬,踏碎了雪花,來此暖胃,欣賞落雪。

    穿着單薄道袍的少年道士拒絕了酒家的施捨,獨坐在街道上看着滿天飛揚的雪花。但不出片刻,他冷得實在是受不了了,心中有些懊悔爲什麼不接過那碗湯圓。

    這時,一旁的高樓裏傳出了歌聲:“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少年道士聽得心中有些觸動,不知不覺,他已經離開自己家已有三年了。

    這歌聲似乎有一種魔力,牽引着他,來到了大樓門前。

    他推開了大樓的大門。

    卻看到了一副與外面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春光溶溶,雅樂浮沉,溫暖得想令人醉死。

    但是剛纔的歌聲已經停了。

    少年道士丟下了背上的劍匣,也一時忘記了剛纔歌聲的事,只想着取暖,於是狼狽地蜷縮在一個角落裏,有許多伶女見他面容如玉,生得俊朗,朝着他擠眉弄眼。然而少年清心寡慾多年,不解風情,只是低下了頭拍打自己身上的落雪。

    正拍打間,一位輕捻着桃花扇的少婦來到了少年道士的面前,“真是個好看的少年郎。”

    少年道士站起身行了一禮,“……多謝。”

    “也是個有禮貌的少年郎,很有趣啊。”少婦打量着地上的劍匣,眼中一亮,“原來是大世家的子弟啊,不知少年郎是要喝酒,還是……”

    少年道士擺了擺手,“不必,路過此地,取個暖便走。”

    少婦面露不悅,語氣也不再柔媚:“雖然說你很好看,但是你要取暖的話,那可是來錯地方了。”

    少年道士猶豫了一下,又行了一禮,“請問施主,這裏是什麼地方?”

    “反正不是道士該來的地方。”少婦別過了眼去,“錦瑟,華年,送客。”

    一旁的兩名伶女停下了舞姿,來到了少年道士的面前一齊說道:“公子,請回吧。”

    少年道士到現在也沒能搞明白爲何要驅趕他走,只得背起了匣子,悻悻地起了身,正要往大門外走去。

    就在這時,曲聲響起:“夢入江南煙水路,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不知道長入金陵以來,遇到要找的那位心上人了沒?”一名貌美的金衣女子捏着鼻子扯着嗓子,朝着少年道士走來。

    隨後,女子朝身邊的素衣女子笑問道:“楠笙楠笙,你看我這曲唱得如何呀?”

    素衣女子輕輕地搖了搖頭,眼中露出了些許責怪,“唱得好好的,爲什麼要戲弄這位公子?還不快些賠禮。”

    金衣女子昂起了頭,“我阿爹可是暮淮王,在金陵城內一般都是別人向我道歉的,哪還有我向別人道歉的理呀?休!想!”

    素衣女子無奈地搖了搖頭,莞爾一笑:“抱歉了公子,我朋友也是無意,還望莫怪。外邊天冷,雪月樓今日也是冷清得很,公子不妨就留下來吧。”

    少婦見素衣女子發話,念及眼前這素衣女子十有八九會成爲雪月首豔,也就不再作多糾纏,率着那兩名舞伶朝着少年道士行了一禮後便默默離開了。

    金衣女子展開摺扇,遮掩住了嘴,扭扭捏捏道:“少年郎來這樓裏,是爲了什麼呢。”

    素衣女子沒好氣地說道:“小微,暮淮王是令你來雪月樓學曲的,而不是讓你來這裏學些你不該學的東西的。”

    金衣女子笑道:“可這位道長臉紅了喔。”

    素衣女子微微一怔,輕輕瞥向了少年道士,果然如金衣女子所言,那白皙如玉的臉上紅彤彤的,如水的眼睛也是在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

    金衣女子故作惋惜狀,“啊,我這別有風情的呼喚,居然還不如楠笙你的一次回眸,甘拜下風甘拜下風。”

    素衣女子在雪月樓裏獻唱已有五年了,居然在此刻展露出了屬於少女的羞澀。

    忽然,殺機乍現。

    “言家小姐果然在這裏,既然暮淮王府進不去,就在這殺了言家小姐!回去跟老爺也好有個交代!”話音剛落,兩名黑衣人悄然出現在了樓內。

    樓內大亂。

    少年道士一驚,趕忙打開了劍匣想要御劍禦敵,但已經來不及了,其中一名黑衣人手掌上血光纏繞,朝着金衣女子拍來。

    金衣女子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怔在了原地。

    少年不敢怠慢,一柄雲紋軟劍應聲而出,衝向了那黑衣人。

    這時,一襲素衣趕在那柄劍之前,擋在了金衣女子的面前,這一掌拍在了她的身上,一點血光也侵入了她的體內。少年見狀心中不由一冷,將御劍的速度運到了極致,猛然掠過了黑衣人的手腕,將手斬落了下來。

    斷了手的黑衣人頓時臉色蒼白,在原地痛苦地打滾。另一名黑衣人眼見不妙,正想要拉着同伴逃跑,但下一刻,一柄軟劍就不偏不倚地刺入了他的心窩。

    素衣女子猛吐了口鮮血,昏了過去。

    模糊的視線裏,那個少年道士朝他奔來。

    次日三竿。

    “你爲什麼沒能及時攔下來,你爲什麼沒能及時攔下來!”……

    在呵斥聲中,素衣女子從牀上模模糊糊地醒過來。

    金衣女子看她醒了,從少年道士的衣領上放下了手,走到牀邊喜極而泣,“楠笙醒了,楠笙醒了!”

    “真是不像話!”盧夕在一旁怒罵,“我出去一會就發生了這樣一件大事,要我在,我非打死那些人不可!”

    “無礙了。”素衣女子笑了笑,聞到了一股溫和雋永的香味,“這味道是什麼?”

    “這是我們武當的驅邪香,昨日闖入樓裏的那些人用武功的是邪魔掌,你體內有邪氣縈繞,這個香能起到驅邪的功效。”少年道士手捧着一樽沉香,走到了牀邊。

    素衣少女點點頭,虛弱道:“多謝了。”

    少年道士沉聲道:“不僅如此,此傷還需要藥物來調理,近幾個月我都會留在樓內,爲你穩固好傷情,否則後患無窮。不知……”

    少年道士說着說着,就朝着素衣女子溫暖地笑了,在他那沉穩的臉龐上更顯和煦。

    素衣女子聽到他這番話竟有些少年人的頑劣心性,也不由得笑了。

    盧夕連連搖頭,“也罷。不過你得在這樓內打零工。”

    金衣女子抹去了眼角的眼淚,“喂喂喂,你這個不正經的雲遊道士,就是想找個藉口,靠雪月樓熬過這個冬天吧!”

    素衣女子莞爾一笑,“素未謀面,還不知公子姓名。”

    慕容皓月手託着那樽沉香,支吾道:“貧道複姓慕容,名皓月,不知……”

    蘇楠笙搶先說道:“蘇楠笙。”

    那一日是冬天,那冬日裏最後一場雪下完,春天就來了。

    ……

    如今已是暮春。

    慕容皓月卻感覺自從冬末到了暮春,而蘇楠笙感覺卻像是過了數十個春秋,身邊的人離去了一批又一批,茫茫皆不見。

    所幸,他來了。

    慕容皓月手託着一簇血紅色的花朵,朝着那穿着嫁衣的背影顫聲道:“阿楠。”

    紅蓋頭下的臉微微側首,良久後,才道出了這聲久違的呼喚:“阿月。”

    那年自報姓名時的喜悅與迫不及待,都隨着這五年的時光而溜走了。此時此刻,二人彼此呼喚彼此的聲音中,難掩疲態。

    或許是當時沒能好好道別,或許是看到了這一身嫁衣,慕容皓月此刻的心中,竟有着對五年前毅然離去的後悔。

    如果再慢些,眼前這個人拜入了高堂,自己險些就要尋不着了。

    盧夕見慕容皓月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心中一急,趕忙將蘇楠笙頭上的紅蓋頭給掀了下來。

    二人彼此對視着。

    彼此的目光仍如少年初遇模樣,眼中的烈火如初,燒出了一簇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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