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折劍長歌 >第55章 潮涌
    巴山,蜀中唐門。

    此時此刻,正下着一場夜雨。

    雨絲不斷,卻萬籟俱寂。

    山頂,一位年過花甲的老嫗持着一根精緻的銀杖站在窗前,望着對邊的山巒。

    老嫗巍巍道:“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話音剛落,一塊紅燭與一包針線袋瞬間出現在了桌上。與此一同出現在老嫗背後的,還有一名黑衣女人。

    “稟唐老太太,歷時六年了,暗器‘西窗燭’與‘夜雨時’終在今日得以問世。”黑衣女人彎腰報喜,卻在語氣中聽不出喜悅。

    唐老太太微微點頭,銀杖一揮,在空中留下了一片殘影,那紅燭在瞬間淌出了一滴燭淚,針線袋中也有一枚如雨般細小的長針飄忽而起,同時落到了角落裏的那具銅人身上。

    燭淚所滴之處,成灰。

    長針釘下之處,化雨。

    老嫗眼中露出了讚歎,“竟能破去試毒銅人上邊所有的防護,真難以想象,這是阿萱七歲的時候製出來的毒。對了,說起阿萱,最近有她的消息了嗎?”

    黑衣女子心想果然逃不過這個話題,猶豫良久,但還是屢盡職責,“影探那邊傳來消息,天級絕息令罪犯唐雨萱,已在金陵城被人誅殺。”

    老嫗眼中閃過一絲哀傷,強忍悲痛,看向了桌上那兩個嶄新的暗器,“是唐門內的人嗎?”

    黑衣女子連連搖頭,“不,是公孫後人,當代劍器樓樓主,公孫詩瀲。”

    老嫗原本緊繃的神色露出了幾分釋然,“若是說出世上最不可能會殺雨萱的人,不是你我,而是小詩瀲啊,其中定是有什麼難言的緣由。”

    黑衣女子輕嘆一聲,“可是,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是啊,不重要了。”老嫗重複了一句,隨後又像是自言自語,“小詩瀲啊,你這樣做,唐門中坐在閣裏的那位,可要坐不住了啊。”

    皇都,花城洛陽。

    某座府邸,庭院中。

    一位中年男子靠在樹旁,瞑目而思。

    忽然,一陣黑影閃過,一位黑袍人出現在了男子身邊,道出了空靈的嗓音:“老爺。”

    “來啦。”中年男子依舊瞑目,“其實,你給了暮淮王那本劍譜後,就可以直接回來的。”

    黑袍人辯解道:“我只是想知道,老爺授給他那個劍法的最終目的,究竟是什麼。”

    中年男子換了個舒服的躺勢,“不要過問這麼多,你該知道的你總會知道,不該知道的,你就算知道了再多,也對你沒有好處。”

    黑袍人卻是笑道:“可是,多知道一些事也好,反正也沒有什麼壞處。”

    在這一剎那,庭院中拂過一陣寒風。男子也在這一瞬,睜開了眼睛,“所以,你是想看清我在下的這一步棋的意義麼?”

    黑袍人不自覺地長跪下去,語氣中流露出了恐慌:“奴才不敢!”

    常言,伴君如伴虎。而眼前這個男子雖非帝王,可偏偏就在不久的將來,他就要有着不亞於帝王的威勢。

    忽然,又是一陣風拂過,溫暖和煦,拂散了這一屋子的冰冷。

    一位手持玉石的白袍人站在了黑袍人身邊。

    白袍人將黑袍人托起,“老爺,家弟時常口出妄言,卻也是無意之舉,還請饒恕。”

    男子卻是不答,而是笑道:“看來,你的任務完成的很好啊。那言家小姐的下落呢?”

    白袍人走上前行了一禮,“恕我愚鈍,誤中了那唐雨萱的毒,等到我毒藥解了以後,言小姐就已不在金陵城內了。”

    男子眉頭一挑,“哦?”

    白袍人又補充了一句:“不過,與她一齊消失的,還有道教樂譜《天極清樂章》。我搜尋了一遍金陵城,仍然找不到。”

    男子笑了笑,“那就沒什麼好顧慮的了,我也沒必要花這個力氣去請了。”

    白袍人頓了頓,道:“老爺這是何意?”

    男子伸手劃了劃一旁的湖面,驚起湖中粼粼的月色,“她會親自來的。”

    “是。”白袍人微微垂首。

    男子又像是想到了什麼,“還有,傳令給駐守在姑蘇分舵的人,告訴她,可以動了。”

    “是。”

    極北,長白。

    雪花飄揚。

    一位緊裹着貂袍的怪人背對着洞口,他形容枯槁,骨節過於分明。而他面前擺滿了各種草藥與瓶罐,以及一個正燃着的藥爐。

    忽然,一株五彩斑斕、沾滿了甘露的的萱草竟在他面前憑空消散。

    怪人那枯瘦的身軀怔了怔,輕捧起了那花化成的粉塵,默然不語。

    這時,一位看着憨厚老實的少年走入洞口,揭下了頭頂上的氈帽,露出了滿頭的白髮,“老先生,你手捧着的,又是哪株花草的遺骸。”

    怪人嘆道:“你聽說過巴山的夜雨麼?那是九州大地內最美的雨,這場雨下完,便會在山上長出忘憂草,草上凝滿了雨露,你不去抖它,上邊露珠永遠也不會掉下來。”

    白髮少年很不解風情,“未曾聽聞,不過我想知道,這個草叫什麼名字。”

    怪人認真地說道:“雨後忘憂。不過,我更喜歡另外一個名字。”

    白髮少年恭敬問道:“是何?”

    “雨萱。”怪人笑了笑,揚盡了手中的粉塵,站起了身,“我曾經也有個徒弟叫雨萱,她在毒術上的造詣天下無雙,但我希望她能像這株草一樣,隨我學醫,然後無憂無慮地長大,只可惜,她陷得太深太深了。”

    白髮少年搖了搖頭,“老先生你是醫者,她用的是毒,道不同,註定不相爲謀。”

    “少年人啊,你太過於死板老實了啊,毒可救人,藥亦能殺人啊。”怪人感慨一聲,微微側首,“若沒有事情,你一天到晚都是在練劍,斷然是不會來拜訪我這老頭子的,今天,又有什麼事要麻煩我了?”

    白髮少年指了指洞口,洞口外正躺着一名嫁衣女子,看着已無血色,“我爲此人而來。”

    “是剛纔那個道士埋葬下的女人?”怪人身上綠光流淌,流到了那嫁衣女子的身上,“倒也是個美人,莫非你見絕色已逝,心中惋惜?”

    白髮少年搖頭,“不。她練過琴魔之音。”

    “你果然會這麼說。”怪人苦笑道:“那,你要我對她做什麼呢?”

    白髮少年恭敬道:“懇請老先生救活她,她這琴魔之音,到時或許能助我一臂之力。”

    “又是一個被執念逼瘋的孩子。”怪人說得很認真,“不過看在你師父的情面上,我救她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這‘生人不醫’的名號,想來也是棄置了很久了啊。”

    白髮少年又道:“還請老先生救活她,但也不要徹底救活她。”

    “爲何?”怪人悄然轉過了頭,他的臉上幾乎只有皮包骨,而那一隻全黑一隻全白的眼睛,令人看了就感到毛骨悚然。

    白髮少年卻面不改色,“多情人,總會因多情惱。只有無情人,方能成大事。”

    怪人陰鷙長笑,“你師父說你不像是個會煩人的傢伙,可在我看來,你真的是很煩人啊。”

    “凌劍秋。”

    金陵境內。

    少年拉着一匹小白馬,悠悠地走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但那匹小白馬對少年極其不友好,時不時就朝着他咬牙咧嘴。

    不知怎的,小白馬突然就朝他怒目而視。

    洛飛羽也瞪了回去,“你瞪個屁。”說完,還在馬的頭上敲了一下。

    小白馬立馬就發瘋似的擺脫了洛飛羽手中的繮繩,朝着他衝來,那怒氣衝衝的樣子,似乎要頂爛洛飛羽的屁股。

    洛飛羽頓時嚇得哭爹喊娘,趕忙爬上了一棵樹後,又變回了那意氣風發的樣子,甩着手中的長柳枝,朝着下邊無能狂怒的小白馬做着鬼臉。

    另一邊,某個山谷中的溪澗間。

    笛聲悠揚。

    一匹駿馬在溪邊喝水,公孫詩瀲站在溪旁的一塊大石頭上吹着笛子,心中默默在畫着,從金陵回長安的路。

    可對於一個路癡而言,一條路在心中畫了無數遍,又能如何呢?

    公孫詩瀲忽然想起那個少年給自己帶路的樣子,嘆息一聲,放下了笛,擡起了眼眸。

    而另一邊,洛飛羽也是逗弄小白馬逗弄得累了,擡起了眼睛。

    飛鳥驚鳴,梅花滿天。

    花瓣從他們初遇的那座城飛來,又不知將要飛往何處去。

    二人隔着老遠,嘴角同時上揚。

    少年持着少女心中的信念,少女帶着少年的意氣,各自啓程。

    駿馬喝足了水,輕輕蹭着公孫詩瀲的臂膀,公孫詩瀲收回了目光,拉着繮繩遠去。

    “江湖路遠,願,同去同歸。”

    第一卷《曲催秦淮》篇,完。

    敬請期待第二卷《君山折柳》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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