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施主這一路上的關照了。”眉目和藹的老道朝着牧羊人恭敬行禮。
“不必謝。說來也巧,你們在我營帳裏住了三天,這三天來都沒有起風,太陽也好的很,正是放牧的好時候,我的牛羊總算不會被餓着了。是我該謝謝你們纔對。”牧羊人轉身離去,唱起了牧歌。老道細聽了一陣,發現自己聽不懂,便自嘲地笑了笑,轉眼望向了另一邊。
西洲,絲路。
廣袤無垠的大漠。
誰能想象到,這一大片荒蕪人煙的沙漠在二十多年前,還是一個盛世。
駝鈴悠悠絲路漫漫,是異域各國與九州貿易的樞紐。在這裏可以看到不同膚色的異邦人,他們拿着九州所沒有的食物種子在販賣;胡人將新釀好的葡萄酒盛在巨大的容器裏,每到夜晚便盛滿了月光;龜茲,故墨等西洲國家各遣使者前去中原,春初啓程,秋末而歸。
但在十八年前,在九州內傳樓蘭之中藏有着絕世劍譜,以及可敵萬城的寶藏財富,中原武林便大舉踏入西洲尋找劍譜,以挽回在一年前鑄劍之盟付出的慘烈代價。在野心洪流的衝擊下,西洲幾經波折,絲路漸漸凋落,許多西域門派在動盪之中遭到重創,在大漠中苟延殘喘。
因此,整個西洲都已難拾往日的榮光。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和藹老道站在高處,望着大漠,“可惜沒能在日落月升的時刻來,不然便可親眼得見這詩中的景色了。”
另一名老道站在後面,右邊的長袖中空空如也,迎風飄揚。他埋頭沉思,不知在思索什麼。
“師弟,怎麼不說話?”和藹老道忽然問道。
獨臂老道猶豫良久,方纔幽幽的說:“我在想,師父留給我們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師父臨終前已半步羽化,窺得天道命格,他的話,不會有假的。”和藹老道輕輕回答。
獨臂老道怔了怔,“那師兄你豈不是要……”
和藹老道看得淡然,“此生已然看淡塵世,不過駕鶴西去罷了,或許也是另一種開始。”
獨臂老道忽然急道:“只是因爲要去見一面封去我道教修仙之路的罪魁禍首,便要破了禁忌下武當山,付出生命的代價。師兄,你這樣做,真的值得麼!”
這二人,便是武當山舉足輕重的兩位老道,鬱胤真人與音胤散人。自金陵事了,他們便一刻不停地前來西洲,除了途中回了武當山交代了一些事宜外,他們都在趕路。
這段路對於常人來說會很漫長,因爲幾乎跨越了整個九州大地,但對這兩位只差一步便可修道成仙的老道士來說,卻算不得什麼。騰雲而遊逍遙千里之外,不過是二人一念之間。
但他們卻硬生生走了三個月。
並非二人怯懼,而是鬱胤真人的修爲,幾乎已泯然衆人了。
鬱胤真人聽言嘆了口氣,“師弟,罪魁禍首這詞,你或許用得不對。”
音胤散人問道:“哪裏不對?”
鬱胤真人惋惜道:“如若不是中原武林人的貪婪,令樓蘭古城化爲陳跡,那人也不會心灰意冷,封去謫仙路。”
音胤散人冷冷道:“十八年前的那件事,乃是天下人共同造就的慘劇,憑什麼要由我道教來承擔一切後果。”
鬱胤真人望了音胤散人一眼,“實不相瞞,在鑄劍之盟前些日子,他曾到武當山金頂來拜會過我。雖然那次我與他攀談雖不過半個時辰,但是他那天下無爭的願望震撼到了我。當時我就覺得,他是一個心繫蒼生的人,他希望天下能迎來清平世。這樣的人,是不會將全天下共同的錯誤遷怒到道教頭上來的。他封去謫仙路,或許是因爲看得更透徹,看到了我們沒能看到的地方。”
音胤散人冷冷道:“我們都沒看到的地方?是什麼?”
“正因如此,我來了。”鬱胤真人別過了眼,再度望向前方,緩緩走去,“哪怕,付出西去的代價。”
音胤散人心中莫名升起悲涼,也不再多言,跟了上去。
樓蘭遺址上。
老者穿着一件破襖,泡了一壺枸杞紅棗,在藤椅上懶洋洋地曬着太陽。在他面前是幾樁劍痕累累的鐵木人,老者眯着眼看着木樁,彷彿看到了多年前,一個少年在這練劍的樣子。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哪怕已經退隱江湖,卻還是在人世間,也仍能感到人間的歲月匆匆。不知不覺,收那兩小子爲徒,已過去十年了啊。”老者沉聲感慨。
他現在還記得,那個演技精湛的愛酒少年初拜入自己門下的時候,不想喝茶,整天嚷着要喝酒。並且他天資聰穎的可怕,用不了幾天就能初步精通一門劍術。那一百多本沾滿了灰塵的劍術啊,也算是後續有人了。
還有那個憨厚老實的沉穩少年,練劍哪怕再苦再累,都毫無怨言。即便是無比枯燥乏味的過程,他都盡心盡職去做。只是,半年前告訴了他那件事真相,究竟是對還是錯呢……
而學走了自己一百多招劍術的那個弟子,也替自己回到了此生最想要回去的地方,那年留下來的遺憾,或許就要在這個弟子手上終結了。
至於另一個老實憨厚的大弟子,他肩上的擔子可是關係到了國恨,實在是很重很重啊。
老者打開了茶壺,一股枸杞紅棗的淡淡香甜瀰漫開來。他抿了一口,“好茶啊。可惜,枸杞茶就是應該孤身一人的時候獨自養生的東西,用來待客?可真是有些說不過去了啊。”
忽然,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劍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