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折劍長歌 >第96章 羌笛
    三人離開了練劍場,回到了老者原本曬太陽的地方。

    老者徑直走向了桌子,倒了兩杯剛剛煮好的茶,隨後拿起了茶杯,遞給了二位老道,“這是從輕眉山上採的冰心茶,適合在剛煮好時飲用。”

    鬱胤真人接過了茶,不知在思索着什麼。

    音胤散人喝了口茶,道:“師兄,怎麼了?”

    鬱胤真人望着騰騰的霧氣,險些看不見盛茶的茶杯,“武當山上四季如春,煮好一壺茶,也要等到茶微涼上後才喝。我活了快有八十年了,卻從未見過如此酷熱的天氣,更沒在這酷暑天裏喝過熱茶。”

    老者喝完一杯茶,“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你可知這絲路,爲何會如此酷熱難耐麼?”

    “願聞其詳。”

    老者清咳一聲,娓娓道來:“在一百年前逆天之徵,梁陽皇帝與江湖大軍講和,立下互不相犯的條約,並讓當時的梁陽帝女去往羌北,結果她畢生也沒能踏回梁陽半步。據說每到半夜,她都會在羌北清冷的月光下吹笛,哪怕羌北那終年不化的冰雪,也渾然沒有改變她的柔情。後來在臨死之前思鄉之情愈來愈濃盛,笛聲徹夜,婉轉悠遠,緩緩飄到了羌北西南邊的玉門,從此春風每吹渡至玉門關時就無故潰散,所以春風也就度不過玉門,來到這絲路之上了。”

    鬱胤真人喃喃道:“亦逢亂世,身不由己。”

    “你茶已經冷了,不能喝了。”老者忽然說了一句,拿過茶杯倒掉了茶水,隨後又從火爐上提起茶壺重新倒了一杯,再遞迴了鬱胤真人手裏。

    鬱胤真人沒有猶豫,喝了一口。

    起初只有茶的滾燙,但不過瞬息便驟轉爲沁人心扉的清涼,驅散了渾身無比難忍的燥熱。鬱胤真人眼睛一亮,“這茶!”

    “冰心茶,其性極寒,吸納了輕眉山上冰冷的露氣,具有極強的祛暑清熱之功效。”老者將茶壺重新放回了火爐上,“此茶如果不是在最燙的時候喝,便會令六腑凝冰,肺部結霜。”

    鬱胤真人深吸一口氣,笑道:“若不是下了武當山,也就不會見到這麼多有趣的事物了。”

    “你想見有趣的事物,那就該去見衆生。”老者搖了搖頭,“而不是來這片荒無人煙的土地。來見我這無用老朽。”

    “既然來了,便絕不後悔。”鬱胤真人聲音平靜,沒有任何的情緒,“劍祖方纔說起梁陽帝女思鄉的故事時,心中是不是也在寄思呢?”

    老者來了興致,笑問道:“那你看得出來,我心中所寄何思嗎?”

    “就如同昔日梁陽帝女想重回故土一樣,你也想回到從前的那個江湖吧。”鬱胤真人看着老者微微一顫的背影,輕聲道,“而你如今留守樓蘭,不也和當年的梁陽帝女如出一轍麼?”

    “梁陽帝女是個柔情的女子,亦是世上最堅強的女子。我這無用老朽豈能與她相提並論?”老者嘆息一聲,語調漸變蒼涼,“不過我在六十年前,也遇到過一個既柔情又堅強的女子,只是,她如今已不在人世了,回到江湖,又有什麼必要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鬱胤真人悲愴道,“我寡慾一生,總算在今日嚐到這句詩詞中的滋味了。”

    老者轉過身看向鬱胤真人,“也罷了。你們此後,有何打算嗎?”

    鬱胤真人與音胤散人相視一眼,“暫時還沒有什麼打算。”

    “既然如此。”老者溫和地笑了笑,“那便留下來長住些時日吧。那兩小子出去半年了,我倒也有些寂寞了,你們就與我講講,這二十年來江湖上都發生了什麼吧。”說完便往另一邊的草屋走去,徒留下二人面面相覷。

    “鬱胤,你此番下山有一劫。雖我不能助你渡過此劫,但保你不死,還是能夠做到的。”老者緩緩向前走着,忽然開口道。

    八天後,洛陽郊外。

    華車疲馬,緩緩而駛。

    坐在馬車裏的女子將帷幔輕輕掀開一角,和煦的陽光照了進來,她的眼睛一時被晃得生疼。

    “這是哪裏?”她拉下了帷幕,開口問道,聲音宛若天籟。

    正在趕車的黑袍人揮了揮馬鞭,道出了空靈的嗓音,“前方再過二十里,便是洛陽城了。”

    “洛陽城?是那個繁花似錦的城市嗎?”

    “繁花似錦?洛陽城好像是有着‘花城’這麼一個稱呼,也可以這麼說吧。”黑袍人望向了湛藍的天空,“反正比那終年積雪的長白要好多了,不管怎麼樣,我寧願去皇宮,也不想再去長白山了。”

    女子問:“因爲那裏冰冷的雪嗎?”

    黑袍人搖了搖頭,“那個安瀾王,實在是太可怕了。”

    女子換了個話題,“我們爲什麼要來洛陽?”

    黑袍人不屑一笑,像在回答一個白癡,“天下之大,誰不想來洛陽城?在大多數有慾望的人眼裏,洛陽城不是花城,而是繁華與天運並存的地方,加官晉爵,有着數不清的黃金白銀,想像不到的地位權貴,還能喝到酒廊裏的美酒。若不是我太監了,我還指望去留夢樓裏走一遭,哪位男兒年少的時候,不想上一次青樓呢?”

    任由黑袍人說了這麼多,馬車裏的女子仍不爲所動,直截了當道:“聽起來很美好,可美好的東西,總是容易破碎。我不想去那座城。”

    “你可是景王命我帶入城的人。你要知道景王是誰?大皇子,未來梁陽的帝王啊,泱泱社稷都將會是他的。”黑袍人感到不解,“有着更好的上流社會在等着你,你居然還不想去?”

    女子搖了搖頭,“我想去另一座城。”

    黑袍人問:“哪座城?”

    “那裏有一條河……”女子閉起眼睛,想要回憶起什麼,卻已經想不完全了。

    她只記得,有一條河。

    河邊上,有一個少年正在練劍。

    少年的身影倒映在河裏,化爲了一片月光。

    她朝着少年走了過去。

    在歌舞昇平裏,少年停下了練劍,也朝她看了過來。但少年整個臉都是模糊的,獨有一雙眸子格外明亮。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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