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折劍長歌 >第113章 番外一 賜劍遠行
    (這是女主的番外,新人小可愛可先行跳過哦)

    八月長安。

    劍器樓。

    一縷檀香薰,長煙渺渺,將舞室襯爲仙境。

    面容甜美如覆桃花的少女瞑目而坐,放置在她面前的,是一柄雪白修長的劍鋒,劍鋒高聳直立,藏在一個豎着的雅玉劍托里。劍脊與劍身的交接處,是密密麻麻的劍紋,劍紋圍繞着處篆刻着兩個字——“絳陌”。而那劍身的周圍,涌動着流光溢彩般的絢爛劍意。

    待到劍意涌到那劍紋邊上時,少女悄然睜開了美眸,迅速擡起了右手,將食指指尖於銳利的劍紋上一抹,鮮紅的血液滲出,藉着劍意的劍勢順流入了劍脊下邊的劍紋上。

    血潺潺流過,慢慢填充着劍紋。藉着血跡,可依稀看清在劍上紋着的《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以彰顯着公孫劍舞的優雅。

    許久後,血終於將劍紋正中的“絳陌”二字填滿。

    少女見狀,如釋重負般嘆了口氣,略顯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甜美的笑意。

    公孫詩瀲。十八歲。

    公孫後人每至十八歲,都要讓絳陌劍對自己認主。同時,十八歲,也是新一任公孫後人接任劍器樓樓主之位的時候。

    劍器樓共歷十三代傳承,前十二代皆爲新任公孫後人十八歲時繼位。可唯獨到了公孫白衣這一代,因父親無故失蹤,母親,也就是上一任劍器樓樓主在她父親失蹤後不久,就早早將劍器樓樓主的位置傳給了她,孤身一人前往天山,從此下落不明。她唯一存在的證明,也只是與公孫詩瀲互通的寥寥幾封書信而已。

    在世人眼裏,小小年紀接任劍器樓樓主是何等的風光恣意。碩大的劍器樓裏,唯有劍器樓樓主一人。長安城內派重兵駐守保護,無人敢犯,無需顧慮安危,且食國俸祿,無金銀之憂。可世人只看到了表面,卻看不到暗處——孑然一人守一樓的孤獨,以及要擔任起不屬於這個年紀的使命與責任。

    當公孫詩瀲接任這如燙手山芋般的劍器樓樓主之位時,年僅十三歲,尚還是能在父母懷中撒嬌的年齡。到如今,已有五年了。

    公孫詩瀲玉手輕按地板上的機關,室內的明燈恍然亮起,照亮了整個舞室。舞室不大,四壁掛着十二件華裳,皆是不同類不同樣。這些,都是歷代劍器樓樓主所留下來的舞衣。每至佳節或是臨出門斬不平時,劍器樓樓主都會來到這裏舞上一支劍舞,宣誓一遍劍器樓的祖訓的同時,也爲自己送行。

    畢竟,不是每一次出行都能活着回來。而那些回不來的,衣攜魂歸。下一任樓主要在此爲已逝樓主守靈,不允出樓,直至守到自己十八歲,也就是繼位樓主之位的時候。

    公孫詩瀲擡起了頭,望向了前方的壁垣。

    是一襲白衣。

    是的,獨獨就只是一襲白衣。上面沒有任何條紋或是裝飾,布帛平滑,乾淨得猶如長安城入冬後的初雪,就連在市井裏的女子身上也是十分常見。可就是這襲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衣,獨掛在這一面牆壁上。不論另外三面要用怎樣擁擠的方式容納餘下的十一件華裳,這件白衣仍能也只能獨掛在這一面牆壁上,雷打不動。

    因爲,這襲白衣是劍器樓創始者公孫大娘所留下來的,“舞衣”。

    那個劍舞驚豔朝堂,奪得大唐教坊之魁,最後無心當皇后而毅然歸隱市井,再至大唐盛世根基撼動時出山,獨守長安朱雀門前,以一人一劍拒十萬叛軍於城門外的公孫大娘。

    一柄曾取悅帝王的劍,到最後,竟成爲一段錦繡盛世最後的頑強。

    多麼可笑。

    “白衣……”公孫詩瀲望着那牆上的白衣,口中微微低喃,腦中卻回想起了母親臨走前的那一天。

    五年前。

    “詩瀲,孃親方纔教你的,你可牢記在心中了?”一位貌美的女子摸了摸面前的小女孩。

    年幼的小女孩想了想後,點點頭,“嗯,牢記了。”

    “可否背來給孃親聽聽?”公孫芳柔柔一笑。

    “西河劍器公孫舞,共列四舞:第一舞爲正,正乃正道,不與歪門邪道爲伍;第二舞爲除邪,除去一切與正道背道而馳的骯髒之物;第三舞爲堅守,時時刻刻都要牢記祖訓,堅守正道;第四舞爲白衣,白衣,白衣是什麼……”

    先前揹着很流暢的小女孩,背到此處就卡了殼,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未憋出來後面的那一段話。

    女子看了小女孩許久,話到嘴邊又咽下,不忍而又不捨地別過眼睛,看向了窗外。

    盛夏的長安雨霧氤氳,熱氣高漲,錦繡長安的每一瞬都足以被文人墨客作畫賦詩。這個自古就落得了“煙柳皇都”這個美譽的城池,在此刻雖帶着瀝瀝雨聲,卻顯得無比靜謐。

    但女子此刻的心中,卻怎樣也靜謐不下來。

    小女孩還在絞盡腦汁地在想後面一句話,卻始終也想不起來,她偷偷擡起了眼看着女子,想要信口胡謅矇混過關,卻正瞥見女子朝自己這看來的那滿含憂色的眼神。

    公孫芳也看見小女孩正在偷偷看她,便展顏一笑:“你呀,成天就知道貪玩,該靜下心的時候就不會靜了嗎?聽好了,孃親再給你講最後一遍:一念執劍,只爲衆生,佳人白衣入世。趟遍無數渾水,踏過泥潭萬千,待緩緩歸時,仍爲白衣。這,就是第四舞白衣的寓意。”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此刻,公孫芳拿出了一把藏在鞘中的長劍,遞到了女孩的面前。女孩心中頓時升起了不詳的預感,朝公孫芳問道:“媽媽,你這是做什麼?”

    公孫芳猶豫了一下,隨即道:“你不是一直都想摸摸這把劍嗎?現在呀,孃親就把它傳給你了,你可要保存好。”

    “可是,娘你不是說過,持着這把劍的,就只能是這個樓的主人嗎……”小女孩的語調中略帶哽咽,但表情仍平靜如水:“爹已經走了,就連你也要離開我嗎?”

    公孫芳閉起了眼,不願去看到小女孩平靜的樣子。她笑了笑,就如同春雨後的冷風,將心中最後的柔情傾吐而出:“嗯……孃親要出去一趟,或許很快就能回來。我還未死,所以劍器樓不可一日無主,孃親現在啊,就把這個大樓託付給你啦,你一定能做得比孃親要更好……”

    “我不要。”小女孩斬釘截鐵道。

    公孫芳像是沒聽到一般,繼續說道:“從此以後啊,你就要有一個代號,歷代劍器樓樓主在任之時,不用實名,都會將名改爲號。你的代號我也幫你想好了:就叫做白衣。一塵不染的那個白衣。”

    “希望你有朝一日,能明白這句話的意義。”

    “我不要!”公孫白衣臨近崩潰,怒吼出聲。

    公孫芳見狀,眼底不由得閃過一絲絲遲疑和酸楚,最後還是狠下了心來,張開雙臂抱住了公孫白衣道:“你要了解孃親的苦衷,好嗎。你爹爹被人囚禁,我要前往他的故居天山,找出囚禁你爹爹的人所想要的東西,將你爹爹帶回來。”

    公孫白衣拼盡了全部力氣,想要掙脫開公孫芳的懷抱,卻無事於補。許久後,才妥協道:“好。那就當我幫孃親看家,等孃親與爹爹歸來。”

    “嗯。很快,我就回來。哦不,是和你爹爹一起回來,我們一起回來。”公孫芳摸了摸公孫白衣的頭,隨後朝她伸出了手。公孫白衣抱着劍,怯怯地朝着母親的手握了過去。

    誓成如蘭。

    隨後,公孫芳站起了身。

    她早已準備好了行李,爲了今日遠離,她自自己丈夫下落不明時便開始着手準備。現在,那些行李就放在馬廄旁,一匹汗血駿馬也早已喫飽了料草,就等着它的主人一聲呼喚,踏上行路。

    公孫白衣失去了溫暖的懷抱,想要找着什麼抱着,周圍卻空無一物,只有地上那藏在冰冷寒鞘中的“絳陌”。她趕忙抱了起來,卻感到一陣冰涼。但冰涼歸冰涼,這把劍,將在往後這一段不短的時日裏,是她身邊唯一能一直陪伴着她的。

    鞋底拍打在木板上的踏踏聲越來越輕,隨後是開門的嘈雜聲,一聲長吁,馬發出了喜悅的吼叫,奔了過來。最後,是一聲一聲馬蹄濺着地上的雨水,轟起了達達之聲,疾行遠去了。

    公孫白衣望着這空蕩蕩的劍器樓,傾聽着外面的聲音,當只有瀝瀝的雨聲之時,她終是忍不住,淚水決堤,喉間發出嗚咽。

    “我不要……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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