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折劍長歌 >第114章 番外二 孑然白衣
    長安雖經歷了連續三天三夜的雨,卻並未令暑氣消散走半分。公孫白衣燒了一壺茶,拿着茶壺靠在窗前。她擡起眼望向人聲嘈雜的街道,發現有許多男女並肩撐傘,共行在風雨中,向着彼此傾訴着衷語情長。

    亦如百年前的大唐。

    巍巍長安城,誰在雨中,把諾言許下。

    公孫白衣看得有些乏倦了,給自己倒上了一杯茶,立即飲了一口,惡苦的茶味在口中散開,她含苦嚥下去了半口,剩下半口哇的一口吐了出來。她望向那碧綠得有些發黑的茶水,不知不覺就想起了孃親在的時候,煮得那顯得嫩綠橙黃的茶,可以看見底部作調味用的桂花入喉後略覺茶葉微苦,隨後便感到淡淡的花香。

    眼淚又不知覺涌上來了。

    這兩天一夜來,她也不知自己哭了多少次。每哭了一次,公孫白衣就告訴自己:“不要再哭了,你已經是劍器樓樓主了。”可每每看到與母親有關的東西,她便會悲從中來,觸景生情不能自己。

    前面幾次,一哭就如大水決堤,但這次她也僅是眼淚凝在眼眶片刻後,便趕緊用袖子抹去。

    她哽咽了幾聲,再次擡眼望向了窗外,突然想起來每至雨天,孃親便會拉着她的手出門,去一個窄窄的巷子裏找到一個打着傘提着籃子的姑娘,付上一塊小小的銅板,便可以從籃子裏挑五個用芥葉包着的透花餈來喫。

    不知怎的,公孫白衣想出門一趟。可能是因爲饞了,也可能是因爲對母親念想。

    可外邊大雨,不但要帶傘,作爲劍器樓樓主,絳陌劍必然片刻不能離身。想到此,公孫白衣瞥向了一旁的“絳陌”。

    即便是在劍鞘包庇之下,絳陌也顯得極其狹長,公孫白衣抽出了劍,分離開劍與劍鞘,白芒恍兮一現,悄然掠過女孩甜美的面容,留下了一股柔美的劍息,久久揮散不去,如一絕世的美人匆匆一瞥,卻一眼萬年的感覺。

    絳陌,目前《名劍譜》排名第三位,長近三尺,重爲二鈞,紋上刻《劍器行》,公孫劍氣雋永綿長,優雅絕世。劍身雪白,並且極細,哪怕是最爲寬的劍紋處,也不過一寸半。而那瘦削的劍脊,幾乎與劍紋同寬。

    公孫白衣上下打量着,推敲着劍長,無奈搖頭。此劍狹長,若是自己矮小的身子佩着這如此狹長的劍,會顯得格外突兀。思索了片刻,心生一計,便去雜物房內尋得幾件上好的木材與緋紅油紙,以及刻刀等工具,自行設計製造。約半時辰後,一把傘骨空心的玉傘製作完成。公孫白衣會心一笑,拿起了絳陌,刺入了傘骨內,不偏不倚恰到好處,既沒將傘骨刺破,也將劍牢固地安置在了其中。

    以傘爲柄,以劍爲骨。

    忙完了這些,公孫白衣便準備了十幾枚小銅板裝入錢袋裏後,便出門了。

    長街上,身子矮小的公孫白衣撐着手中這把長得出奇的傘,顯得格外突兀,引人注目。同時,也有一些認識她並不知公孫芳已離劍器樓的人特地跑來問她爲何只有她一人出來,問她有關於公孫芳的問題。

    公孫白衣一路上並未迴應任何疑問,而是怯怯敷衍了幾句便趕忙跑開,孤身一人穿過了重重雨巷,踏入了那窄巷中。

    窄巷裏有着零零散散的幾株植被,和三棵脊脊瘦柳,胡亂散佈在三處。其中在那最遠的那一處柳樹下,站着一位少女。少女仰頭四處張望,像是等待着誰。

    公孫白衣撐傘繼續前行。走到第二棵柳樹時,看到了一個書生朝那個姑娘買透花餈,卻見姑娘擺了擺手,書生見狀失落地離開。見狀,公孫白衣一愣,心感到一陣失落:“莫不是賣完了?”

    即便這麼想着,但眼見那姑娘還在那兒,開始了新一輪的等待,公孫白衣還是朝前走去了。

    走近了些,才發現那姑娘手裏還有着滿滿一籠子的透花餈,賣透花餈的姑娘也看到了公孫白衣,便朝她揮了揮手。公孫白衣不解,便來到了她的面前看了眼籃子裏用芥葉包裹着的透花餈,又擡眼看向賣糕姑娘,問道:“姐姐,你……在等我?”

    賣糕姑娘點了點頭,在公孫白衣周圍看了看,疑惑道:“你娘呢?她已經走了嗎?”

    公孫白衣沉吟半晌,點頭道:“她去外面了。”說完後,默默泛起了淚花。

    她擡起淚眼看向了賣糕姑娘。沒想到賣糕姑娘並沒有好言安慰,而是笑道:“呀,那你現在可是小樓主了?好厲害呀,那可要多多加油了啊。”

    “嗯。”公孫白衣鄭重地點了點頭,沉呼一口氣,從錢袋中掏出了兩枚銅板:“給我來五個透花餈。”

    “不用啦,這一籠透花餈就送給你啦。”賣糕姑娘將那滿滿的籠子遞到了公孫白衣面前。看着公孫白衣疑惑的大眼睛,賣糕姑娘笑了笑:“你那樓主娘交付過俺,在她走後,每隔半月就往劍器樓送一籠透花餈,錢她已經付好啦。今天這不是怕你不知道嘛,就呆在這兒等了好半天。”

    公孫白衣眼睛一亮,道:“我娘付了你多少錢?”

    只要問出付了的錢,然後問出一籠透花餈價格,或許就可以推算出孃親的歸期。

    可賣糕少女只是尷尬一笑:“你母親付了俺好多錢呢。她說,若她回來時錢多出來,就當給俺補貼家用,若錢少的話,便回來時再補。”

    公孫白衣聽言,心涼透了半截,明亮的眸子在這一瞬就黯淡了下來。如同木偶一般與賣糕姑娘告別,在一處屋檐下靜靜發呆。

    公孫白衣往那籠透花餈拿出了一隻,撕開了外邊的葉子,輕咬一口,破開那軟糯的外皮,一股香甜柔膩的紅豆沙味道在口間瀰漫。她嚼着嚼着,突然想起了以前孃親帶着自己買完透花餈後,她靜靜給自己撐着傘,自己在傘下慢慢地喫,任一人都不會說話,很安靜。但每當公孫白衣擡起頭來,都能看見孃親那寵溺的眼神。

    想到這,公孫白衣鼻子一酸,將手中的透花餈狼吞虎嚥地吃了下去。

    她又想起了自己肩上的責任,母親所託付給自己的責任。不就是“正道”而已嗎,卻在這幾日,這兩個字已將她攪得心煩意亂。

    正道二字,說起來簡單,可該怎麼做?該怎樣去遵守?

    她亂了思緒,走着走着,突然看見了一個小女乞丐,看起來也就八九歲。她苟且偷生,在這錦繡成堆的長安裏尋找生的希望。

    錦繡可以成就希望,亦然可以毀滅希望。

    正道,就是找回那些看不見希望的人們所追尋的希望嗎?

    公孫白衣將那裝滿着透花餈的籠子,放到了小女乞丐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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