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習慣已不知維持多久,其實他本人早就認識到,自己已經是個老人了。或許是在當年那個叫莫錦書的人帶着九柄劍闖入泉都時開始,也或許是在這些年來的某一瞬,他就愛上了這種安靜的感覺,一頁一頁地翻着書,不受打擾。
可一個人到老的時候,就有很多事咽不下。
也可能是牽掛,亦或是——
惡氣。
天劍老人忽然合上了書,看向了院門。
一名手中拿着一份名單的雪衣劍侍已在那等候着了。
“如何?”天劍老人緩緩起身,問道。
“那些發去請帖的人都沒有來,沒有發去請帖的人倒是來了十六個。”雪衣劍侍回道。
“十六個?”天劍老人挑了挑眉,閃身到了劍侍面前,拿過了他手中的那張名單,粗略掃視一眼後,才道:“這些來客,都安置去哪了?”
“那結伴而來的十三人下榻在劍芒客棧,至於那另外結伴的三人,則在城中閒逛,似乎是在賞景。”雪衣劍侍微微垂首,“再算上之前就來的三個人,一共十九人。”
“泉都的門可以關上了。退下吧。”天劍老人收起了名單,示意他出去。
劍侍轉身快步離去。在他離去後,就有一名肩挑龍首的中年男子從院牆跳落在了地上,正是那龍吟劍派掌門,龍躍溪。
“時機已到。”天劍老人沉聲道。
“扶桑安壤那邊只安置了十三人,這多出的三人,是什麼身份?”龍躍溪走上前問道。
“名單上說,一名似乎是道家的女子,另一個卻是一名普通的黑衣女子,似乎是乘着戰亂之後,帶着一個襁褓中的孩子出來遊山玩水的。既然我泉都來者不拒,那就接納便是了,在那羣扶桑忍者面前,他們是掀不起什麼風浪的。”天劍老人將名單甩給了他。
龍躍溪接過名單看了一下,“可只有這五個見證者,是否足夠?”
“其實,只要有那個人就夠了。”天劍老人冷笑,“只要有那個人在,這裏的消息,足以讓整個天下的人都知道。”
“那個人?”龍躍溪挑了挑眉。
泉都,清鋒長街,人來人往。
其中,有兩名女子並肩而行,正在交頭接耳談論着下一個去處,可就在這時,一名女子懷中的孩子不知爲何就啼哭不止,惹得周圍路人投來的異樣的目光。
黑衣女子頓時亂了陣腳,“他怎麼了?”
“估計是想喝奶了。”另一名女子一邊搖着孩子,一邊焦急道:“不遠處就有個客棧,我先去那裏,你去剛剛我們經過的酒樓裏喫飯,喫完後給我們打包回來。我估計得用上好些時辰。”
“行吧行吧。”黑衣女子似乎對這已經習以爲常了,擺了擺手,“可別把他餓着了。”
“嗯。”抱着孩子的女子點了點頭,隨後轉身離去。
“哎,早就不該把這混小子給帶出來的,破壞了我們難得的二人世界。”黑衣女子說了一句與她的身份頗不相干的話,路人看她的目光也不由得更怪異了幾分。
“煞。真乃煞也。”老人看着她,搖頭道。
“你是誰?”黑衣女子嚇了一跳。
“山人曾師從卦鬼袁易。”老人摸了摸眼前的白布,輕輕笑道。
“原來是個臭算命的。”黑衣女子冷笑,“聽楚濋說,卦鬼袁易都已經死了八九十年了,你嚇唬誰呢?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算命的,快點閃開,不然我就跑去砸了你的爛攤子。”說完之後就繞過了老人,正要離去。
“公子留步。”老人微微扭頭。
黑衣女子皺了皺眉,停住了腳步。
“山人有話,要說給你聽。”老人神神叨叨地說道。
霜鉤客棧。
藍楚濋抱着孩子走上了第二層樓,在一個房間面前猶豫了片刻後,還是走了進去。
“爲了從夫君身邊離開與吾相會,不惜狠心掐哭自己的親生骨肉,藍姑娘,你還真是令吾刮目相看啊。”房間中,一名櫻袍女子正跪坐在地上,緩緩喝着茶。
“與一個我不愛的人生下的孩子,又何來骨肉一言呢。”藍楚濋將那啼哭不止的孩子放到桌上,在額頭上伸出一指,那孩子便沉沉睡去了。
“藍姑娘的話,可真是有趣。”櫻袍女子愣了愣後,微微一笑。
“你就是安壤首領,櫻。”藍楚濋沉聲道。
“琊羽闕少夫人,藍姑娘。”櫻也學着她的語氣回敬,只不過語氣裏帶着些許恨意。
藍楚濋神色微微一凜,“別叫我少夫人。”
“是麼?”櫻的語氣裏帶着些許譏諷,“看樣子是我想錯了,我還以爲藍姑娘過了兩年的安穩日子,早忘了自己該做些什麼了。”
“我從未忘記。我被安排在他的身邊,不過也是老爺的一步棋罷了。”藍楚濋坐了下來。
“說到你老爺,他怎麼說?”櫻放下了茶杯,輕輕敲打着膝蓋,驚起了一陣清脆的聲音。
“在他還沒有改定主意之前,殺了那個名叫洛飛羽的人,同時,也要讓整個泉都——”藍楚濋看向了對坐的櫻。
“陪葬。”櫻沒有片刻猶豫,接了下去。
“據說姑蘇奈何橋仿安壤而建,當年奈何橋已讓我失望過一次了,如今貨真價實的安壤就藏身在我的周圍,總該不會再次失敗吧。”藍楚濋幽幽道。
“安壤,意爲安葬衆生之壤。你們中土人就是太重權衡情誼,考慮得太多。而我們,不爲那些逝者量身定做出棺材,絕不罷休。”櫻掀開了下襬,膝蓋上掛着的,是一面狐狸面具。
藍楚濋微微點頭,“我明白了。”
“只是,我們配合你老爺這麼久,不知我們最終又能得到些什麼呢?”櫻忽然問道。
“心之所求,皆有回報。”
“好。”櫻邪魅一笑,將面具從膝蓋上取了下來,戴到了臉上。
是一隻狐狸,兩頰各紋有一枚妖冶的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