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喫好喫,你也多喫點。”老人即便眼前蒙着一塊白布,夾菜拿肉的手卻毫不含糊,只是眨眼的功夫,他的碗筷旁就多出了一壘由骨頭殘渣堆砌成的小山。
坐在對座的黑衣女子見狀不對,怒道:“你可別把阿楚和我兒子那一份給吃了!”
“飽了飽了。”老人放下碗筷,一臉滿足。
“你爲何能辨認出,我是易容的?”黑衣女子問出心中的疑惑。
“我會看相觀氣,區區龍虎山虛指訣中五行屬土的道法浮生相還騙不過我。”老者從懷中拿出一片葉子,放進嘴裏咀嚼着,“你說你一個大男人,裝成一個小姑娘做什麼?”
“沒什麼。”黑衣女子支開話題,“說吧,你要對我說的話,究竟是什麼。”
“公子從骨貌上看來,是個俊書生啊。”老人幽幽說道。
“連這你都看得到?”黑衣女子先是一驚,隨後笑了起來,“那是自然,幽月城中,就沒有一個不誇我又俊又帥的。”
“幽月之地麼?”老人挑了挑眉。
“你也知道幽月之地?”
“聽說過有關於此地的一些傳聞罷了。”老人搖了搖頭。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要對我說的話呢。”黑衣女子冷笑,敲了敲桌子,“你那樣說不會就爲了騙我請你喫一頓飯吧。”
老人朗聲長笑,“取之有道而已,山人接下來的話千金難求,公子可聽好了。”
霜鉤客棧。
“藍姑娘,看來,你很憎惡這個少闕主。”戴上面具的櫻站起身,來到了藍楚濋的身邊。
藍楚濋謹慎地抱起了孩子,“你想幹什麼?”
“當然是,替你殺了他啊。”櫻伸手扶了扶面具,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不可。”藍楚濋果斷拒絕。
櫻猛地掠首,手也按在了腰間的櫻刃上。
“我剛剛就已經說過了,他是老爺的一枚棋子,你們不準動他一根汗毛。”藍楚濋沉聲道。
“可他是琊羽闕的人。”櫻緩緩道。
“琊羽闕當時在扶桑展開的殺孽我也略有耳聞,我明白你心中的想法。但你也要明白,在當年這件事發生的時候,他只不過是個對此事毫不知情的孩子罷了。”藍楚濋冷冷地看着她。
“若是他長大後重蹈父輩,渡過瀛仙海,又當如何呢?”櫻回駁道。
藍楚濋瞳孔微微縮緊,沒有說話。
“要怪,也只能怪前人留下來的恩怨。”櫻手輕輕摸過腰間的刃鞘,“藍姑娘,你應該先行離去了。若是殃及池魚,可莫怪吾。”
“天下衆生,有人爲報恩情毅然向前,有人爲了改寫命運而摒棄祖訓,有人明明什麼都擁有了卻想去擁有全部,有人這一生都在沙場上追逐自己的榮耀,也有人在尋找回家的路。而公子你所要面對的,則是一場災難。”
“災難?”黑衣女子挑了挑眉。
“海上血光滿天,大地助紂塗炭。”老人搖了搖頭。
“聽起來怪玄乎的。”黑衣女子笑了笑,似乎沒把這事放在心上,“那你可想出破解之法了?”
“誰?”黑衣女子悠然笑道。
“你的妻子。你現在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休妻。”老人放下了酒杯,看向她,似乎在等待一個回答。
黑衣女子微微垂首,沒有回答。
下一刻,餐桌被掀翻,碗盤碎裂了一地。
老人即便眼前蒙着白布,也能想象到,面前這人勃然大怒的樣子。
“我與她初遇於姑蘇城外的寒山寺下,她說要帶我去看看這個江湖,她做到了。從君山回闕的路上,路過相思樹,我在那棵樹下說要娶她爲妻,她也答應了我,還爲我生下了孩子。臨近阿豪出生的時候,她險些難產而死。你竟敢叫我休妻。”黑衣女子擡手在自己眉心一點,臉上頓時出現了幾絲泥濘的微痕,緊接着就有一張如若書生的臉龐從淤泥中浮現。
正是琊羽闕少主,顧靖遙。
老人嘆了口氣,似乎早有預料到他有如此說辭。
“在我回去的路上,謹叔依次找了七個算命大師爲我算命。你猜結果怎麼着?”顧靖遙的語氣忽然變得沉靜陰冷。
“他們都說了與你差不多的話,除了第一個舌頭被我割了,後面的算命攤都被我給掀了。”
“你若執意這樣下去,到最後也只是一意孤行罷了。”老人搖了搖頭。
又是沉默。
“看來,這一次的算命的,還真讓我頗爲意外啊。”顧靖遙笑了笑,“你比之前的那些人還多說了一句話。”
“可多說這一句話,又有何用?”
“算命的,從來都不可信。那個武當山的小道士是如此,你亦是如此。”顧靖遙擡頭笑道:“我這一生最不服的就是命。何況楚濋她這麼愛我,我到最後,怎麼可能是一意孤行呢?”
“可笑。”
說完後,他就大步離去。
老人嘆了口氣,看着窗外,“莫小子啊,妄我當年被稱作天機百曉,可我居然沒能看清,洛陽城裏的那位‘老爺’,下的究竟是什麼棋啊。”
“很多步看似都很多餘,卻又不容忽視。”
天劍閣上,天劍老人將一柄斷劍丟了下來。
泉都之中遍地是劍,有一柄劍莫名落到了大街上,並不奇怪。
可這柄斷劍不一樣。
劍名天闕,曾經名劍譜上排名第一。
它曾見證了一個人從無名之輩到武林泰斗,承載了一段難爲世人所知的往事。只可惜在二十年前,折於闖入泉都的尋仙客之手。
自此後,天劍老人就不用劍了。
可這柄劍雖然斷了,卻作爲一個訊號給保留了下來。等這柄劍從天劍閣上落下,掉到地面上驚起響徹天闕的劍鳴之時,便是鑑劍沉鋒開始的前兆。
泉都萬劍枯冢中,一名老者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