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之上,長袍老者朝着老道士說道。
此刻的鬱胤真人長跪在地上,雙眼佈滿了血絲,像是有多日未曾閤眼了。他運起道法,試圖將師弟的骨灰凝聚起來。可樓蘭的風沙實在是太大了,再加上他的經脈修爲尚未痊癒,不論怎麼努力,也只能將沙土與骨灰混淆在一起,無法完整地分開。
“沒有用的。”長袍老者搖了搖頭,拿起腰間的茶壺喝了一口,“謝問生與我說過,若要復生一人,得保證他的屍身完好。可你師弟經歷的是天劫啊,歷此劫後挫骨揚灰,餘有這點骨灰,已是萬幸。”
“你究竟想要幹什麼?”鬱胤真人聲音無比低沉。
“我要幹什麼你已心知肚明,何須再問。”長袍老者長嘆一聲。
“值得麼。”鬱胤真人道。
“我不能等太久,我與人還有一個約定。”老者收起了茶壺,“雖然只是去幫別人寐守劍冢,聽起來很無聊對不對?但這可是當年,我與她最期待的事一件事啊。”
“所以不管值不值得,我都要去做。哪怕我現在所做的這些事,都是我曾經最討厭的。”
鬱胤真人瞳孔微微縮緊,沒有說話。
“這是我當年所鑄的十柄劍之一,可觀歲月荏苒的花,可越枯榮看盡生死。”老者輕振起長袍,將一柄劍插落在了鬱胤真人身邊,劍柄之上有一株花朵綻放,“希望對你有所幫助。”他帶着幾分歉意,走入了一旁的草廬。
草廬中已沒有了那兩位性格迥異少年,卻多出了一個棋盤,棋盤上落有着殘局。
老者來到棋盤邊,拿起一枚黑子,隨後在棋盤上的某個位置輕輕落下。
洛陽郊外,晴光正好。
蕭皓琛抱着拂塵,正在聚精會神地看書。
一身蓑衣的莫問東坐在湖旁垂釣,聽到了翻書聲後,擡頭問道:“你在看什麼書?”
“棋譜。”蕭皓琛翻過了一頁,回答道。
“哦?蕭掌門棋藝已是高超出神,當今聖上還屢次催我邀你入宮,於御前對弈。”莫問東靜止不動,直勾勾地看着面前那魚竿。
“莫太師可莫折煞我了。就我這入不了眼的棋藝,在太師面前可算不得什麼。”蕭皓琛灑然一笑。
“說到棋譜,我曾在一本棋譜上看到過這麼一段話:棋中可見山河,也可見衆生,普天之下在棋盤上可謂是一覽無餘。”莫問東搖頭笑着,手中的魚竿卻是一點都沒動,“當年看到這裏之時,我覺得很是可笑。方圓棋盤,零落棋子,又豈能觀出蒼茫天地?現在回想起來,總要在心中嘲笑一番當年的自己。同時也暗自慶幸,自己當年能遇到如此良師。”
蕭皓琛眉頭微微皺起,但很快就舒展開來,收起了手中的書,笑道:“莫太師近來爲何如此閒暇,連釣了數日的魚,就連我都知道,你身爲一國太師,同樣也身爲大理寺卿,應該是日理萬機纔對,而不是與我這閒人攀聊起棋藝之事。”
“忙裏偷閒,又有什麼不好。”莫問東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湖面上卻未泛起半點漣漪。
“難道說,你又有值得託付之人了?”蕭皓琛擡首問道。
“身爲一邦帝王,權勢本就傾遍朝野,將如此的事宜全力託付的話,會不會讓他心中的所圖變得更大?手伸得更遠?”蕭皓琛憂道。
莫問東微微側目,片刻後說道:“我本以爲蕭掌教居於山中應不知歲月長,卻沒想到,能夠一語道破朝堂利害。”
“百年前的教訓已經有過一次了,武當身爲道魁,應該扼制此事的萌芽。”蕭皓琛把玩着手中的幾枚銅板,輕輕來到了莫問東身邊。
“如果那件事再發生的話,那他可真是枉費了我的一片悉心教導了。”莫問東握着魚竿的手忽然顫抖了一下。
原先平靜的湖水忽然驚涌起來,似乎是水裏的魚兒正在不斷翻騰着,像是瘋了一般。
“怎麼亂了啊。”蕭皓琛來到湖邊,拿出了早已備好的魚食,朝着湖面拋了下去。魚兒紛紛躍出水面啄食,又亂成了一團。
“我與蕭掌教是一路人。”莫問東忽然道。
“一路人?哪一條路的一路人?”蕭皓琛拋了拋手中銅幣。
“正因爲是一路人,所以我敢向你保證,傲陽不會讓你我失望,更不會讓這整個梁陽失望。至少他,可以換來一個更好的——。”莫問東將這魚水翻涌的動亂一併攬入了沉靜的眸底。
“盛世。”
“盛世不見道,亂世不見佛。莫太師,你當年對我說過的話,可不是這樣的。”蕭皓琛手朝空中一探,緊緊攥住了落下的銅幣。
莫問東沒有回答,而是猛地一抖手腕,魚線在湖中顫了一下,驚起了漣漪。而方纔魚競相啄食的亂景,也在這一片漣漪中歸於了寂靜。
“亂世終結於盛世,亙古不變。可有的亂世,也可以從盛世中開始,難道不是麼?”
蕭皓琛將這一切看在了眼裏,沒有說話。
在湖面靜下來不久後,莫問東猛地提起了魚竿,魚線末端的鉤子上掛着一條大魚,貫穿了整個魚鰓。
魚胡亂掙扎片刻後,就沒了動靜。
“蕭掌教,我們要有口福了。”莫問東提着魚站起身,笑道:“它死去還沒多久,可以煮一鍋鮮美的魚湯。”
“那我可要好好嚐嚐了。”蕭皓琛笑了笑。
莫問東提着魚漸漸遠去,蕭皓琛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笑容漸漸就凝固了。他攤開握着銅幣的手掌,看了一眼,“不妙啊。”
隨後,蕭皓琛拿出了他剛纔所看的那一本棋譜。
棋譜的內容似乎是在近日不久繪寫,甚至連名字都沒來得及想好。不過蕭皓琛知道,撰寫此棋譜的人是誰。
因爲這本書,就是他從撰寫者那裏求來的。
靜月書生,梁靜春。
殺人書。
忽然,驚雷乍響,雨絲垂落。
蕭皓琛運起真氣,擋住了雨落,緊接着嘆息了一聲。
“哎。”
隨後,他將書丟在了地上。
書上很快就暈染成了一團,漸漸的,看不清原本的墨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