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極少數人臉色不變。
包括那名矇眼老者。
幾乎沒有人不知道,琳光堂那老爺子在經歷一次喪孫之痛後,對這第二個孫子寵得要命。否則也不會斥巨資募來衆多高手教他武功,不會派出塵不問隨他一同前來密會,更不會同意他將聚寶盆中的兩物帶來!
密會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王老爺子,有意將王鴻風培養成自己的接班人。
可由他選定的接班人,他的骨肉孫子,居然就被他自己給親手殺了!
王鴻風因錯愕而睜大的雙目一下子就變得通紅,很快,他頭上那兩個洞口就迸出了血泉,整個人都癱在了地上。
“這是怎麼回事?”就連洛飛羽也格開了塵不問的一劍,滿眼驚詫。
“莫非這人有控人心智的手段?”瀟湘李家這邊,一名年輕女子看着那淡然自若的老者,猶豫問道。
“王賢弟瞳孔澄明,卻氣息不穩,是他自己動了殺心。”李佩蘭目睹了這一切的發生,“只是這些事還不是現在的你該去想的,就不要去多想了。”
沒有太多情緒波動的還包括了任韶華,他早已聽過這類似的事:愚蠢的當權者爲了利益,不惜犧牲胞弟的幸福強行聯姻,造就了當代一羣武林後起之秀間長達一輩子的遺憾。
而王清風殺死了自己孫子,自然也是爲了利益。
“他罪已至死了麼?”老者往前走了一步,以防血泉噴濺到他的身上。
“不管是任何人,心中一旦有了要對你動手的念頭,就必須得死。”王清風回答很簡單,“因爲你是我老王的救命恩人。”
“你似乎只有這麼一個孫子了。”老者幽幽說道。
“不過一個不成器的孫子罷了。”王清風又重新拿出了另一隻白玉煙桿,開始慢悠悠地抽了起來,“去將那兩物拿過來。”
四名大漢將他的坐輦放在地上,在前方的大漢走上前,將無金盤與玉雪尺放到了坐輦前的小桌上。
王清風擡起煙桿對準玉雪尺輕輕一敲,那通體瑩玉的尺子就這麼散作了發着熒光的粉塵,一點點黯淡下去。
這一次,沒有人驚呼。
而是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每擁有一件聚寶盆便能招來一分財氣,琳光堂之所以能成爲天下首富,獨據有四分財氣,除了靠王清風早年闖蕩四方生生砌出的那一分,餘下那三分便是得益於這三大聚寶盆。
接班人死了還可以再選。
而一件聚寶盆的孕成,就得歷經上百年甚至千年,更別說據爲己有。
毀了,便是真的毀了。
一同毀去的,還有全天下的那一分財運。
有時候,一分財運便可以拉開很多差距。至少從今往後,在富豪榜次甲看來,琳光堂不再是一座難以逾越的大山。
半晌,老者失笑道:“代價很大。”
“我這龜孫在死之前也說了,琳光堂存在及行世的意義,便是不擇手段。他也許有他的不擇手段。”王清風吹散了粉塵,“而我,亦有屬於我的不擇手段。在我看來,這是筆劃算的買賣。”
“難怪,琳光堂能夠在你手中成爲這天下首富。”老者稱讚道:“當之無愧。”
王清風垂首道:“先生,請。”
見其已表決心,老者也就不再繼續,而是看向了洛飛羽那一邊。
浪客塵不問尚未在江湖上銷聲匿跡時,一手風雷拔劍術令無數人聞風喪膽,出鞘見血。洛飛羽顯然已落了下風。
任韶華想要上前相助,卻被老者給攔住了。
“先生?”任韶華不解。
“這對他來說,是不可多得的一次歷練。”老者喃喃道:“因爲在不久後,他會迎來一次,屬於他的惡戰。他要面對的,恐怕會是這十年來江湖劍道位列第一的高手。”
“位列第一的高手?惡戰?”任韶華仍是一頭霧水,可當他擡頭時,老者卻已經朝前走去。
“先生。”在經過瀟湘李家時,那位得依靠旁人攙扶才能站立的李佩蘭,居然不顧邊上那位年輕女子的阻攔,略過了全場的驚異,就這麼拄着柺杖,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老者腳步有了那麼一瞬的停留,“轉眼過去這麼多年了。當年,你好像還只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那時,先生也還只是個揹着醫箱志在天下的公子。”李佩蘭無奈一笑,“我們都老了。”
“不,我還沒老。”老者搖了搖頭。
“這天下一日不安,我怎敢老去。”說完後便徑直朝着樓主的位置上走去。
琳光堂王清風爲了保住樓主之位,在這位矇眼老者面前殺了孫子,又毀去了一件聚寶盆;瀟湘閣閣主李佩蘭更是拖着年過八十的病軀,起身與其行禮。
“這個人,究竟是誰?”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但也有個別人將這些事拼湊起來,在心中已形成了一個猜測。可也僅僅是猜測罷了,因爲這個人消失了實在是太久太久了。不到最後,誰也不敢下這個定論。
直到李佩蘭垂首,用盡她全部力氣,說道:
“恭迎,百曉生歸來。”
百曉生?
那個一手創立了天機閣,擔任這天機樓第一任樓主的那個,百曉生!
轉眼間,老者就已來到了紅袍樓主面前。
紅袍樓主輕嘆一聲,雖然天機樓中對這段記載已屬寥寥,可她身爲如今的樓主,必然也知道所有樓主的一些過往。
她也知道,李佩蘭那一席話,絕無虛言。
“你便是樓主?”老者問道。
“百曉生歸來,這位置,理應還給先生。”紅袍樓主站了起來。
“怎麼可能!距離天機閣建立至今,已過去快一百五十年了,而百曉生正是第三任閣主的綽號,世上怎麼可能真有的人能夠一活百年,不死不滅!”
“還真有這麼一個人。”
“不過,這世間也只有這麼一個人罷了。”
“誰?”
“叩謝判官落筆遲,樽前問死不問生。”
“鬼醫,謝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