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蒼茫。
一襲紅影掠在夜色之間,高低不平的屋檐對這個人來說,就像是踏在平地上那般簡單。只是幾個眨眼的功夫,紅影就已經落到了天機樓樓頂上。
“今夜過後,有很多的人與事,就會變得不一樣了。”莫問東看着腳下的樓檐,喃喃道。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一道戲腔忽然響起。
“公子一曲,還真是唱到我的心坎上了。”莫問東淡淡道。
“我可沒有資格,去妄言莫先生的心。”一襲青色長袍的柔美男子出現在了他的身後,衣衫與柔發隨着夜風飄舞,與柔美男子同時出現的,還有一個袒露着胸膛的狂人,狂人舉着酒壺,正在一口一口喝着。
一個戲子,一個書生。
“半面戲子白乘舟,狂書生羅羈。”莫問東轉過身,看向了那兩人。
“聽聞太師就算賦閒家中也是日理萬機。今日哪來的閒心,肯來這天機樓頂賞月了?”白乘舟扶了扶臉上的寸草面具。
“來此之前,我已經賞過一次月了。”莫問東微微一笑,“此番自然不是爲賞月而來。”
白乘舟笑了笑,“那是?”
“來見證時代的更迭。”莫問東沉聲道:“這江湖,要進入一個新的時代了。”
白乘舟皺眉,“新時代?”
“這個江湖依靠前人的蔭庇,安定了實在是太久太久了。”莫問東嘆了口氣,話語裏滿是蒼涼。
羅羈放下了酒壺,衝着低頭沉思的白乘舟咧嘴一笑,“看來,我並沒有猜錯。”
“羅先生,我待你也不薄,爲何忽然就不辭而別,杳無音訊呢?”莫問東見羅羈開口後,誠懇道:“我找先生,可是找了許久啊。”
羅羈聳了聳肩,“羅某已成廢人了,怕太師瞧不上眼便自行離去了。太師該不會對我這個廢人,都還心存懷念吧?”
“所以,你去了白公子的閣裏?”莫問東看向了白乘舟,銳利的目光似乎想要將他看個透徹。
“莫先生,看他人的心看久了,自己的心也會陷入永不復行的境地!”白乘舟猛地擡頭,指尖真氣流轉,整個袖子像一縷春風般拂動起來。
“等閒處可看春風,剎那間可見生滅。世上最快的武功。我聽師兄說起過。”莫問東絲毫未動,而是擡起了手,“今日若能得見,當榮幸之至。”
天機樓中。
塵不問到現在爲止只展露了一式劍法。
接連不斷地拔劍,收劍,再拔劍。
劍藏鞘中只在瞬間,劍露鞘外亦只須臾。以此往復。
劍與鞘之間,雷涌不息!
在過招期間,洛飛羽能夠觸碰到休問劍的機會極少,如此一來,他的劍脈訣就很難有施展之機。再加上這驚雷拔劍術那稍縱即逝的攻勢極爲兇悍,一時間他只能不停地閃躲,尋不到出劍的時機。甚至還有幾次輕易就被休問劍給傷到,在身上留下了幾道血流不止的劍痕。
忽然,塵不問那冷如潮水的目光變得凌厲起來,又拔出了一劍,令洛飛羽倒退了七步。
“喂喂,你主子已經死了啊。你爲何還能如此從容淡定地拔劍呢?”洛飛羽看着邊上王鴻風的屍體,呼吸有些急促,“不應該先停下來,爲他收屍嗎?”
坐輦上的王清風手捧着煙桿,隔着煙霧試探性地往樓主之位上看了一眼,卻看到謝問生衝他輕輕點了點頭。
王清風清了清嗓子,“既然小兄弟是謝先生的朋友,應當竭盡全力。不過可別打死了,記得留一口氣。”
“是。”塵不問收到他心底真正認定的主子所發出的命令後,點了點頭,又重新將手放在了劍柄上,彎下腰面向洛飛羽。
“奪筍吶,不該多嘴的。”洛飛羽懊惱不已。
話音剛落,一道劍雷裹帶着狂風,來到了他的面前。洛飛羽擡劍去擋,劍雷卻沿着折劍的劍鋒分岔而至,將他的衣衫給劈得粉碎。
“葬劍餘孽,擅於折劍?不過如此。”塵不問收劍回鞘,“邪魔外道,終究是邪魔外道。”
謝問生在坐到樓主之位上後,就一直在看着洛飛羽與塵不問的對決。
塵不問也曾是鑄劍之盟中的一員。當年爲了對付葬劍山莊,他專門學會了這招驚雷。在瞬息之間便可完成拔劍到收劍,不輕易將劍暴露在鞘外,一度成爲了葬劍山莊最難破解的劍法。
無疑,這會是洛飛羽的勁敵。
同樣,也是桎梏。
身負劍脈訣,在面對劍,他可堪稱無敵。
可若是面對刀呢?面對槍呢?或者說,是面對那個人的劍呢?
既是桎梏,就該打破。
這也是他叫洛飛羽前來天機樓的原因之一。
“只是,這小子會怎麼去打破呢?”謝問生喃喃道。
“夠了。”忽然,洛飛羽淡淡吐出了兩個字。
就好像是在斥責塵不問過於多嘴,可從語氣上聽起來,卻又好像不是。
洛飛羽緩緩擡頭,眼中血光流轉。
塵不問一驚,緊緊握住了劍柄。
洛飛羽也跟着俯下身,持着折劍的右手倒了過來,並緩緩移至了腰間。
竟是與塵不問一模一樣的動作。
驚雷拔劍。
九家大多數人都還沉寂在百曉生重新現世一事中,除了謝問生外,並沒有太多的人真正去看這場對決。然而,洛飛羽此刻的這個動作,打破了這場沉寂。
取而代之的,是震驚。
是在震驚於他也會驚雷拔劍術嗎?
自然不是。當年君山,他就在十三局比武中接連使出十四招劍法,其中甚至還包括了失傳多年的滌魂劍訣。過去了這麼久,洛飛羽會諸多劍術,已然不會給世人帶來太多的驚訝了,更何況是他們這些見多識廣的天機九家。
折劍劍鋒弧度詭異不平,所以,天下沒有容得下折劍的劍鞘。
一代“邪劍”,這天下,本就沒有它的容身之所。
拔劍術,講究的是拔。既要拔,就得有鞘。
“他若要拔劍的話,那他哪來的劍鞘!?”有人驚道。
這時,洛飛羽忽然擡起了左手,狠狠握上了折劍的劍鋒。
“洛兄!”任韶華驚呼。
以手,爲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