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在這種情況下,首先會想到的,便是頭顱骨的碎裂聲。令人不安,令人膽寒,令人心中生起慘不忍睹的倉皇。
可這破碎之聲的迴音,很長。
且很美。
像是越冰穿林,破雲經霜,傳來玉聲琅琅。
或者說,那本就是玉。
也正因這玉磬之美,讓堂間不少人又重新睜開了眼睛。
懷中那孩子依舊在熟睡着,未被驚擾。鈺旌看着睡顏,淡淡道:“果然。”
“該死。”鈺偉未能得手,重新縮回了黑袍之下。
鈺旌沒有作答,而是忽然回想起了師父剛纔說和他說的一句話。
“一個孩子,的確不適合留在這裏。”
而他現在,好像明白這句話裏的意思了。
人若死了,便不會留在人間,更不會留在這洛陽城。與其找個時機逃出城去,遠不如直接死去來的痛快,一了百了。
“難道在你看來,死也是一種歸途?”鈺旌仰起頭,嘆了口氣。
可謂“用心良苦”啊。
“鈺旌,只是爲了一個孩子,你竟不惜用去你的一顆屬相之玉,來護其周全。他真的值得你去這麼做嗎?”鈺偉冷聲問道。
“此事沒有值不值得,只有對錯。”鈺旌搖了搖頭,“今日,你休想動他一根汗毛。”
鈺偉咬了咬牙,黑袖下的骨手正在劇烈顫抖着。正如方纔所言,就連身爲兄弟的他也沒有想到,鈺旌會算到這一切,並捨得耗去一顆屬相之玉,在那孩子的表面施下無形的屏障。
玉磬固然動聽,可這也是由他的骨手奮力擊打在玉石之上,才得以激出的聲響。
“阿豪!”藍楚濋急忙來到了鈺旌面前,接過了孩子。
哪怕是自己的孩子經歷瞭如此驚心動魄的一幕,顧靖遙也仍僵在原地。他此刻正回想着,洛飛羽剛剛那驚愕的神色,以及任韶華那絕望且不甘的眼神。
也不知爲何,顧靖遙竟一下子就讀懂了,那個眼神。
伴隨着那囊中物的消散,任韶華心中那點光芒也就跟着消散了,像是抹絕去了一切希望。這種感覺,他在入夢臺中的那段夢境裏深有體會。
他也不知道掌風爲何會忽然倒回,更不知道這掌風爲何會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布囊上,但若追究起來,這根源,終究還是他。
“鈺旌,你很好。既然你是有備而來,我便不與你動手。只是希望,你不要插手我接下來的事!”鈺偉冷笑一聲,朝着顧靖遙而去。
與此同時,任韶華也動了。
鎖霧扇上,殺氣凜冽。
“韶華!”洛飛羽驚呼一聲。
這種久違的不安感,就好像那個從來都帶着一身鋒芒的孤舟公子回到了他的面前。任韶華當年之所以會淪爲孤舟公子,或許是爲了少年的驕矜,更是爲了他的妻子。如今殺伐再現,是否也是爲了妻子?
若是爲了妻子,他的這一身殺氣,又是否會傾瀉到毀了他妻子救命之物的顧靖遙身上?
洛飛羽還欲說些什麼,卻還是沒能熬住體內氣血的翻涌,昏了過去。
“好濃烈的氣息,好尖銳的殺氣!”鈺偉猛地看向任韶華,眼睛一亮。
卻有一道蒼老的身影落在了顧靖遙身邊,身上散出了碧綠的光澤。
鎖霧扇不再凜然,骨手也不再向前。
“退。”謝問生低喝一聲。
“好渾厚的內勁,卻不能爲我所擁有,真是遺憾啊。”鈺偉擡起骨手,湊到鼻尖深深嗅了一下,滿臉陶醉。
謝問生冷哼道:“有點自知之明。”
鈺偉舔了一下骨手,“是謝先生啊。”
“你可知,你剛剛所做的事很危險。”謝問生幽幽道。
鈺偉笑着回道:“我知道。”
謝問生接着說了下去:“早知如此,當初在長白,就應該叫劍秋殺了你。”
“富貴險中求。先生不也有所求之事?”鈺偉冷笑,隨即看向了任韶華,“你該隨我走了。”
任韶華冷冷瞥了他一眼。
“多日前詔書送往風華門,宣風華門少主前來洛陽大理寺定罪,去降刑臺領罰,去天獄聽候發落。”鈺偉對他這個態度頗爲不滿,“你怕不是忘了你此行的目的?”
一羣手持斬刀的大理寺少卿闖了進來,將任韶華制服在地。
鈺偉從任韶華懷中拿出了一份金色的卷軸。
“詔書?”像是有一塊巨石,壓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自從逆天之徵以來,江湖朝堂相安無事已逾百年,互不過問。而如今聖上建了京畿又將詔書送往江湖,怕不是想要打破這個局面?
可屏風之後,景陽帝的笑容卻是凝固在了臉上。
既是聖命,天機閣九家也不好加以阻攔,任其而去。但離奇的是,任韶華從頭至尾,沒有絲毫的反抗。
顧靖遙看着這一切的發生,腦海中依然在回想着任韶華剛纔那滿含殺意的一扇,久久無言。
“走吧。”直到鈺旌,拉住了他的肩膀。
“站住。”謝問生沉聲道。
“難道要讓他留在這裏麼?”鈺旌淡淡道。
謝問生一愣,看向了九家的那羣人。當即便明白,至少現在這個情況,讓鈺旌將其帶走是最好的選擇。
天機樓下。
那些戲子紛紛收刀遁入夜裏,打得無情公子等人措手不及。實際上,他們是想要掩護自己的樓主,朝夕陽閣趕去。
“可惜了,沒能殺了他。”白乘舟回頭看了一眼。
“沒什麼好可惜的。”羅羈低聲道。
白乘舟一愣,“你說什麼?”
“我說沒什麼可惜的。”羅羈仰頭看天,“雖然你這次沒能殺了他,但茫茫天下,對他動了殺心的又豈止我們二人。我師弟已經傳信來,信中說,他爲一位有緣人,寫好了一本殺人書。”
白乘舟心中沒來由的一寒,“殺人書?”
“而要殺的這個人,正是莫問東。”羅羈沉聲道:“就等這個有緣人,露出廬山真面目吧。”
段斷城想等上九家密會結束之時踏入,卻沒想到發生了這麼多事。
對於他和整個天機閣來說,這是一個漫長的夜晚。
漫長得讓他想清楚了一件事。
與其阻攔勸說,倒不如反過來幫慕容皓月去面對。
有時候,認清事實遠比渾然不知要來得更加痛徹,而這種鑽心之痛,也更能讓人,醒悟。
他將血劍,遞到了紅袍樓主的面前。
“好劍。”紅袍樓主看到這柄劍後,像是有了共鳴,整個人都顫抖了一下。隨後情不自禁低聲問道。
“此劍,可有姓名?”
“血劍,紅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