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吧。”鈺旌忽然想起了晨時,他在城門外折柳送別。馬車上的藍楚濋也說了與顧靖遙類似的話。他沒有正常的身體去經歷這些男歡女愛,他不懂。
這兩句話在本質上或許相通。
可在意思上,可能有着很遙遠的距離吧。
“誰知道呢?”
鈺旌嘆了口氣。
山野之間,一輛硃紅色的馬車正在溪泉邊歇腳。
“藍小姐,你早晨與鈺旌公公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車伕蹲下身來,在河邊清洗雙手。
猶坐在馬車之中的女子掀起了帷幕,仰頭看天。
“對他來說,我的過錯,已無法彌補了。”她笑了笑,“我也不忍心再錯下去了。”
夕陽閣。
“我也能猜到,你此番入京,是爲了雪冤而來。但你也要明白,你若想要讓這樁舊案得以昭雪,不論是江湖還是廟堂,都得有那些德高望重的聆聽者。”白乘舟沉聲道:“若放任莫問東視衆生若芻狗,天下必亂。你的雪冤之言,必將被淹沒。”
洛飛羽微微皺眉。
他明白,白乘舟所言無錯。
在新的洪流到來之際,人們往往會忘卻過去所帶來的傷痛。
除非——
“你能成爲平定洪流的那個人。”白乘舟忽然說道:“諸多艱難險阻,便能迎刃而解了。”
“抱歉,我有我自己的選擇。”洛飛羽搖了搖頭,沉聲道。
閣門之外。
“既然年少自以爲無所不爲,那麼,爲何不能從一而終呢?”微風輕拂,吹起了公孫詩瀲的頭髮。
羅羈微微側首,“小樓主此言何意?”
“只有被自我所認準的事,才能無所不爲。被人強加於身的枷鎖,只會縛其所爲。”公孫詩瀲笑了笑,“羅先生博覽羣書,學識淵博,不應該不會明白這此間的道理。”
“公孫樓主方纔所言,說得有理。”閣門忽然打開,白乘舟從裏邊走了出來。
公孫詩瀲攜傘行禮,“白閣主。”
“世上若能有一座樓值得讓白某折服的,那也只能是公孫劍器樓。”白乘舟微微垂首,“如今一見,果真如此。白某,受教了。”
洛飛羽從他身後走了出來,對着公孫詩瀲說道:“走吧。”
公孫詩瀲問道:“去哪?”
“天機樓。我要問一些事。”洛飛羽回道。
“怎麼?沒談妥?”在閣門前目送着二人離去之後,羅羈朝着白乘舟問道。
“妥或不妥,恐怕難以定論。”白乘舟嘆道。
羅羈冷笑一聲,無奈道:“你這傢伙,又要開始唱戲了?”
白乘舟搖了搖頭,“放眼當下,阻攔莫問東的確是當務之急。我相信,洛少俠定也明白這一點。只是,他過於執迷了。”
羅羈惑道:“執迷?”
“他既不想讓尋仙客的心血付諸東流,也不想讓師門中的任何人一發生意外。”白乘舟沉聲道:“可他不知道的是,以莫問東的雷霆手段,此二者,只能存一。”
“少年人啊,總以爲,世事能夠兩全。”羅羈正色道:“可惜這世間,卻有誰能夠事事如願?”
“不過適才你說得倒也沒錯。我的確,很想唱上一曲了。”白乘舟忽然笑了笑,“現實雖然殘酷,可不會被這殘酷所磨去的,唯有意氣啊。”
觀花街。
紫衣道士,撐傘走過街頭。
他從小就生在武當山,那七十二青峯二十四澗水雖然也算得上是人間美景,金頂雲生更是世間奇態。一位擅寫遊記的文士曾寫下:人間登仙處,當屬武當山。區區十字,勾得世間無數人想要在此山中終老的願望。
可他卻不一樣。
師兄先是在君山祭劍大會上與諸多少年高手有過一戰,奪得魁首,後於秦淮河邊邂逅紅顏,私定終身,再上鶴鳴谷觀盡雲開霧散,觀血蓮盛開。
他聽到這些傳回的消息後,曾暗自裏笑過師兄愚蠢。明明有下山的機會,來來去去,卻只週轉於那麼幾個地方。
可笑意剛去,卻只剩悲涼。
自己爲何想笑?說到底,還不是羨慕啊。
武當山四季如春,可他又何嘗不想去看,世間的風霜雨雪?
“掌教師兄。”一名耷拉着道袍的小童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你應當在閉關補劍纔是。”蕭皓琛停下了腳步。
“天道鎮玄雖通天道,可所鎮的玄字卻是深奧,囊括萬物。若要修補完全,須入世間。”小道童糾正道:“而且,掌教師兄也不該出現在此處。”
蕭皓琛聳了聳肩,“那我該去哪?”
“回到武當山,並在武當山化羽,登仙。”這位小童,自然就是繼承了武當鎮派之劍天道鎮玄的莫皓宸。
“可登仙之法,並不在山中。”蕭皓琛回道。
莫皓宸惑道:“那在何處啊?”
蕭皓琛回道:“無爲。”
莫皓宸拼命搖了搖頭,“無爲?那是大道。”
“或在心中長存。”蕭皓琛轉過身摸了摸他的腦袋,隨後朝前走去。
“掌教師兄,爲何遲遲不肯止步?”莫皓宸喊道。
蕭皓琛笑道:“無爲之步亦無退路,何談止步?”
“師兄,你又在信口胡謅道經了。”莫皓宸翻了個白眼,他小時候,就因爲這位掌教師兄錯教道經,沒少挨師父的打罵。蕭皓琛擡頭,看着在前方一直走着,卻始終與他保持着一定距離的蕭皓琛,嘆了口氣。
“昨夜,你也出現在那座樓裏了,對麼?”莫皓宸忽然道。
蕭皓琛微微側首,“喲,道法有所長進啊。”
“你先是拆散了慕容師兄的姻緣,此刻又讓他們生而不見,留予一劍當作念想,只爲那一卷樂譜。”莫皓宸搖頭,”我只想問師兄一句,值得嘛啊?”
“成仙者,當捨棄愛恨。”蕭皓琛正色道。
莫皓宸再問道:“哪怕是所有?”
“哪怕是曾經至親之人能夠恨我。”蕭皓琛態度堅決,“哪怕過往千絲萬縷的羈絆皆斷今朝。”
“這便是我的道。”
“登仙之道。”
莫皓宸喝道:“此爲魔道!”
“魔道,定不勝天道。”
“卻能夠看見天道。”蕭皓琛留下了這一句話後,便消失在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