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個屁。”洛飛羽看都沒看,直接將杯中的茶灑了。
“你小子,可別糟蹋了這好茶。”劍祖倒也沒有氣惱,而是擡袖一揮,將那即將落地的茶水攬了過來,引入壺中。
洛飛羽沒好氣道:“苦死了,不喝。”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這是我當時收你爲徒時,你所放出的豪言。的確,像你這樣的臭小子,又怎麼會靜下心來品嚐茶的滋味呢。”劍祖喝了口茶,“還是酒適合你們吶。”
“又想師孃了。”洛飛羽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劍祖嘆道:“何止呢。”
洛飛羽不知從何處掏出了一個小酒瓶,與他的茶杯碰了一下,“幹。”
“喲,還自帶酒水呢。”劍祖冷笑。
“我可不想在你的茶上受罪。”洛飛羽滿不在乎地說道。
劍祖放下茶杯,“酒有酒之甘,茶亦有茶之苦。江湖多少遊俠像你一般,皆以飲酒爲樂,可這茶,也有酒所企及不了的地方。”
洛飛羽打了個哈欠,“你又有何高見了?”
“酒能解愁澆愁,可這茶,卻能解得人生百態。任七情纏身,六慾絕塵,也能在這種苦中得到稀釋,與解脫。”
洛飛羽看了他一眼,“包括,相思之苦?”
“或許。”劍祖看向天邊掠過的飛鳥。
洛飛羽笑了,“看吧,就連你這個嚐遍清茶百態的人,也給不了我一個肯定的回答。依我看吶,有些真的很難過的事,不如一杯酒下肚,便能做到真正的釋懷了。”
劍祖卻沒有搭他的話,“希望你不會有這一天。”
“晦氣。”洛飛羽無奈地罵了一句,仰頭將酒一飲而盡,丟了酒杯,岔開了話題,“怎麼,叫我前來不是要教我練劍的嘛,勾起這些傷心事做什麼。”
“那便,如你所願。”劍祖擡手一揮,示意洛飛羽去看那幾幅畫卷。
這些畫並不是尋常的水墨畫,乍一看,倒像是茶煙燻到紙上,所生成的茶漬。
劍祖問道:“可看出什麼門道?”
洛飛羽回道:“師父,你泡茶很不小心啊。”
“你小子。”劍祖笑了笑,“雖然你經脈已被你師兄暫時廢去,劍脈訣沒有了依宿,可你還沒瞎啊。”
“那就聽你的。”洛飛羽眼中血光流轉,看了過去。
彷彿這畫卷上的茶漬,在他眼中變作了一道又一道的劍氣,每道劍氣都不盡相同。
然後,又由這些劍氣,構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畫卷。
西窗穀雨,花落清茶。
“這是什麼?”洛飛羽這才發現了這畫卷的不同尋常,但這畫卷上的劍氣卻又是真實存在,刺得他頭暈目眩。
劍祖擡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洛飛羽眼睛頓時恢復如初,“可聽說過,詩佛?”
洛飛羽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自然。你當年教我的幽篁劍嘯,不就是他創的。”
“世人皆知詩仙,卻少有人知詩佛。他以山水入畫,再以畫入詩,能達到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境界。”劍祖閉眼稱讚:“當真是特臻奇妙,才華盡顯。”
“他不僅做到了以畫入詩,還做到了——”劍祖猛地睜眼。
“以畫入劍。”
只見他將手一甩,將杯中茶水一滴不漏地潑落在了畫卷上。
在洛飛羽看來,這幅畫卷,已大變模樣。
不再是先前的那倦綣。
而是變得,殺意橫流!
就算是他體內的西河拂雪,也抑制不下的冰冷。
“劍出成畫?”洛飛羽啞然。
“你覺得,畫,是否會受錮於筆墨呢?”劍祖又潑了一杯茶,徹底封去了那道威勢。
洛飛羽直接答道:“不會。”
“爲何反過來,就不會?”劍祖笑問道。
“每次落筆,如秋有萬葉。有時有神,有時隨意,不會有任意兩筆的形與蘊是相同的。”洛飛羽收回目光,沉聲道:“隨勢而然,方成。執勢而行,方破。”
“隨性之心,當如此。你負有無數劍術,再加上塵空那老傢伙在你身上曾佈施過佛咒,無意間有了佛緣,練詩佛的這門劍出成畫,再適合不過了。”劍祖笑了笑,站起了身,“這純粹以劍術爲底的武功,讓你不必過於依賴劍氣。”
洛飛羽看出他要離去,“您是要去哪?”
“我就教你些,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劍祖朝門外走去。
“你是不是要去,和他下棋?”洛飛羽忽然說道。
劍祖也沒有避諱,“是。”
洛飛羽笑道:“你應該明知,這是錯的。”
“那又如何。”
“就是想替師孃勸勸你。”
“所以你我,已是異途。”
洛飛羽還欲再說些什麼,可當他擡頭時,那個老者已經不在院中了。
“是你逼我做出了這個選擇。”天獄之中,鈺偉掌心竟有黑炎纏繞。
鈺旌嘆道:“棋子的宿命,便是受執棋者所掌控,形成一個棋局。若棋子失去了它原有的價值,便會被無情拋棄。我不希望看到,我身邊的人會有這麼一天。”
“住口!”鈺偉一掌拍向了他。
鈺旌擡手擋住,只聽“叮”的一聲脆響。
“倘若我真有那麼一天,那也是拜你所賜!我做什麼事只要稍有不合你的意,你便會費盡心思來阻攔我。讓師父託付給我的任務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你難道就覺得你這樣做是對的嗎?”鈺偉骨爪一握,將鈺旌腕上的護臂掐得粉碎。
鈺旌喃喃道:“對錯,自在心中。”
“那我便讓你嚐盡噬心之苦!”鈺偉將手向下一劃,朝着鈺旌的胸膛而去。可鈺旌事先以玉凝成了護心鏡,擋下了這一擊。
“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不想再一錯再錯,也是不想讓你踏入不得脫身的境地。”鈺旌握住鈺偉的手腕,將他甩飛了出去。
鈺偉落在了牆面上,砸出了一個大坑。
“看來你的確是比我強一些。不過,這人體上的噬心之苦,又算得了什麼呢?”鈺偉從牆上落到地面,看起來極爲狼狽。
可嘴角那抹笑容,卻是頗爲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