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小火慢燒,茶煙綿延不斷,宛如揮訴不盡的相思。
“七夕良宵,非但沒有迎來掛念之人,卻迎來了一個譜寫生死簿的閻王,真是晦氣。”劍祖笑着擡起了頭。
“堂堂劍祖,也會在意這世俗的虛名麼?”眼前蒙着白布的謝問生緩緩落地。
“我不在意虛名,只在意對她的罵名。”劍祖倒了杯茶,遞給了他。
謝問生嘆了口氣,“放眼這江湖,還是在以利益來權衡得失,那仙笈依舊流傳於世,天下各派依舊是受人牽制的傀儡,她的夢想也還沒有實現。你當真要如此嗎?”
劍祖持茶壺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已隱約猜到了謝問生此行的目的,可他沒想到謝問生會如此直接。
“而如今,操縱天下蒼生的不是仙人。而是你與莫問東。”謝問生嘆了口氣,“你認爲,這是她所期望看到的嗎?”
“她已經看不到了。”劍祖搖了搖頭。
“你似乎還在怪我,當年沒能將她救回來。可你也明白,我能做到生死人的前提,是要保證屍身完整。”謝問生緩緩道:“可你的妻子當年被武林中人視爲魔頭,她隻身赴死,落得了揚灰挫骨的結局。”
“便是因爲她被揚灰挫骨!”劍忽然祖將茶杯在桌上重重一頓。
滾燙的茶水潑灑開來,有不少甚至落到了謝問生的身上。可他眼皮子也沒動一下,只是苦笑道:“其實你心中,也一直在猶豫吧。”
劍祖怔了怔,“你這是?”
“如你所見,我已是半個廢人了。否則,我也不會專程來尋你。”謝問生看着身上那熾熱的水痕,搖了搖頭。
不還城。
九霄樂坊,歌舞昇平。
可樓臺頂樓的一間廂房,卻是安靜得有些異常。
直到三聲不輕不重的敲門聲響起。
“明日大會在即,公子貿然來我這兒聽曲,若是被你家中的師長知道了,怕是會怪罪奴家的吧。”花無別捂嘴一笑。
“他們不會對我評頭論足,明日過後,他們也沒有那個資格,對我評頭論足了。”一名腰間佩劍的黑衣男子未經允許,擅自推門而入。
花無別聽出了他話裏的深意,“日月劍派大弟子,真是好大的本事啊。”
許揚開門見山道:“想必你也得到那個消息了。”
“應該是這整座不還城,都得到這個消息了吧。”花無別笑了笑。
許揚沉聲道:“在數日前的會議上,從陸老爺子的反應看來,無器樓必定是最先知道這個消息的門派。所以,他們有最爲充分的時間,在這座城中佈下機關陷阱。而其餘的各大門派,也會拿出自己的底牌。”
“那是自然。”花無別拍了拍桌上的長琴,似乎毫不顧忌,“比如花鏡臺的底牌,便是九霄。”
“日月劍派的底牌,便是我了。”許揚上前一步。
花無別難以置信地翻了個白眼,“你?日月劍派擅使雙劍,若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只剩下一柄劍了。而另一柄劍,在白馬寺時斷折在了洛飛羽的手中。”
“你這次來,必然是來尋求合作的。”花無別笑道:“若你的誠意只是如此,那我也只好——”
“送客了。”
“放心吧,我的誠意,你不容拒絕。”許揚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刀鋒,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哦?那你倒是說說看。”花無別雙指夾着刀柄,在許揚臉上划着圈,笑容裏盡是玩味。
許揚沉聲道:“我能提供一個契機。”
“明日大會千變萬化,暗流洶涌,多方勢力韜光養晦,就爲此時。我們無法預料他們會有怎麼樣的底牌。就連身爲天機九家代家主的你也無法得知。所以,我們要製造一場混亂,經過這場混亂,主動權就會把握在我們的手中!”
花無別笑問道:“是怎麼樣的混亂?”
可許揚接下來的這句話,卻讓花無別的笑容斂去,取而代之的是震驚。
“日月劍派掌門人的,死。”許揚眼中盡是兇狠。
“以你的功力,這點茶水不應傷你分毫。”劍祖眉頭微皺,隨即想到了什麼,“你救了誰?”
“受人之託,救了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子。”謝問生苦笑。
劍祖瞥了他一眼,“嗯?”
謝問生趕忙舉起雙手,“那女子屍身完整。”
“嗯。”劍祖淡淡問道:“是怎麼樣的女子?”
“尋常不過的煙樓女子。”
劍祖皺眉道:“可若真如你所說,只是個尋常女子,你也不應該落得空有一身內力卻如同虛設的下場。”
“那女子,死於天劫。”謝問生嘆道。
劍祖一愣,“尋常女子,怎會死於天劫?”
“那女子的所愛之人是個修道之人,他奉師命入了紅塵,卻在秦淮河上觸犯了一場桃花劫。而女子爲他擋下了此劫。”謝問生搖了搖頭,“那女子快要死的時候,我恰好在長白,就順手幫這個忙了。”
“修道之人?”劍祖陷入沉思。
“就是你想到的那倆個年輕人。”謝問生笑了笑。
劍祖忽然問道:“值得麼?”
“至少現在看來,是值得的。劍祖置江湖於水火而不顧,而老夫也淪爲了廢人,我只能將希望寄託於那個年輕人了。”謝問生笑了笑,“更何況,那個女子也替我當過幾年樓主,也算是扯平了。”
“那,祝你成功。”劍祖淡淡道。
“希望你到了最後,不要後悔。”謝問生幽幽說道。
劍祖喝了口茶,“不要學我那小徒弟說話。”
“等你心中塵埃落定,再與你喝一杯酒。”謝問生緩緩站了起來。
劍祖放下茶杯,“你知道的,我從不喝酒。”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與她年少時曾埋下過一罈佳釀。埋在只有你們二人知道的地方。”謝問生轉過身,“別忘了,我可是天機樓樓主啊。”
劍祖看向遠方,“就你話多。”
“告辭了。”謝問生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