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靖遙每出走一步,都會在地上留下一道鮮紅的腳印。
“踏血而來啊。真是好強的殺性。”一輛馬車停在他的前方。一名車伕坐在上邊,拿着馬鞭驅趕周圍撲飛而來的烏鴉。
顧靖遙身子繃緊,“你也是來攔我的?”
“我可是車伕,又怎會做攔人的勾當。”車伕笑道。
顧靖遙冷冷道:“那就讓開。”
“可我卻很樂意載公子一程。”車伕沒有讓開的意思。
“爲何?”
“因爲,我是車伕啊。”車伕拉開了馬車的帷幕,“公子,請。”
夕陽閣。
梁靜春沐浴更衣完畢後,便來到木雕像前上了三炷香。
“梁先生,你着作無數,也算一世大儒,爲何要拜道家仙師?”白乘舟正站在他的身後。
只見那木雕手持桃木劍,懷抱拂塵,怎麼看都是道家至尊。
“心誠則靈。”梁靜春將香插進了香爐中。
白乘舟看着那三縷清煙,默然不語。
直到有人過來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我與你說過,我師弟寫了一本書。”羅羈笑道:“用來殺人的書。”
“是誅仙之書。”梁靜春糾正道。
白乘舟眉頭一皺,看着那木雕,心中已有了一個猜測,“難道那個有緣人,是他?”
長仞穆峯峯頂,莫問東仰起頭,打量起這座摘星天樓。
樓沒有牌匾。
只有星光盤旋不散。
正是數百年前在此居住的道士從天摘落下來的那道星河。道士一念悟道後,便將星河之力注入了這座高樓之中,就地成仙而去。
“叨擾了。”莫問東對着星光行了一禮,踏入了樓中。
四下潔白一片,彷彿立於空茫之間。
莫問東不緊不慢地朝前走了幾步,忽然轉頭看向了一個方向,“爲何遲遲不肯現身。”
“好不容易成了仙,當然想試着和其光,同其塵。先生不成人之美也就罷了,還毫不留情地揭穿了貧道。”那個方向也傳回了聲音,“真是不厚道。”
莫問東微微垂首,“成仙的滋味,如何。”
“先生成仙數載,這個問題,不該問我。”周圍的潔白化作瑩塵,朝着莫問東看着的那個方向聚攏,很快就凝出了人形。而周圍的景色,也變回了原樣。
古樸而蒼老。
唯有星空爲伴的寂寥高樓,終於展現在了莫問東的面前。
同時出現在他面前的,還有一位紫衣道士。
“許久不見了,先生。”蕭皓琛盤坐在地,笑着與他打了個招呼。
“先以仙笈引天下道門離開洛陽,免遭京畿不還屠城之苦,再賜予慕容皓月仙緣,使其一仙九劍坐鎮山中,令道門中人怯於前來武當討問說法。”莫問東嘴角微揚,“真是一手好棋。”
蕭皓琛聳了聳肩,“不過是莫門弄棋罷了。”
莫問東一愣,看向了他,“蕭掌教,真是個妙人。”
蕭皓琛打了個哈欠,“難道不是麼?貧道竭盡所能,也只是保下道門數萬人,不像先生設局於天下,不過翻手覆手,便是萬骨皆枯。”
蕭皓琛笑了笑,“我可不會謝你。”
莫問東忽然仰頭打量起這座樓,“昔聞武當第三代掌教疏柏真人枯坐此樓,以觀星入道。不知蕭掌教的道,又是什麼?”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道。如果是我的師兄站在這裏的話,定會毫不猶豫地回答你,他的道,便是在金陵城雪月樓裏,挽着琵琶的那個姑娘。”蕭皓琛擡手撣去肩頭的塵土,“只可惜,我走馬觀花於天下,也沒能遇上我的愛人。若按照師兄的標準來說,我還沒有覓得我的道。”
莫問東輕嘆一聲,“那你可知我的道。”
“眼下之勢,王朝亂局在所難免,江湖也惶惶不可終日。”蕭皓琛笑道:“先生所求的道,似乎已經一目瞭然了吧。”
莫問東點頭,“我要秉承母親的遺志,締造出一個沒有紛爭的淨土。在這片淨土上,一切都會得到安息。”
“可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紛爭。”蕭皓琛沉聲道。
“正因如此,我要造出一個新的天下。”莫問東忽然高擡起了雙手。
“一個空無一人的,天下。”
“聽起來可真是瘋狂。”蕭皓琛啞然失笑。
“可這對我來說,並不是瘋狂啊。”莫問東搖頭笑了笑。
長久的靜默後。
蕭皓琛忽然笑了,“那就謝過先生了。”
“嗯?”莫問東以爲是自己聽錯了。
“謝莫先生,助我悟道。”蕭皓琛緩緩站了起來。
莫問東沉聲問道:“何方道。”
“即使我未能如願得遇摯愛,可這天下,總會有愛我或是恨我的人。”蕭皓琛揮袖掃過一片星光,攬出星塵無數,“正因如此,這天下才有存在的意義。”
“所以,我的道,很簡單。”
“是天下。”
“哪怕如今的它,很可笑。”莫問東微微眯了眯眼睛。
“我下山雖不過短短三年。但我所見到的世道,是一位雪月樓的歌女,能夠毫不猶豫地爲自己的愛人擋下天劫;是一位出塵戲子爲了兄弟的遺願,甘願浮沉於渾水之間;我也聽師兄和小師弟說起過,有一位少年,一直奔走在爲師孃雪冤的路上;我也還途經闌珊城,看過那些姑娘情竇初開的樣子。”蕭皓琛笑了笑,“我看遍了世間所有的美好,才發現它並不是你所說的那樣,螻蟻遍地,滿目瘡痍。”
“這可笑的世間,終有它的可貴之處。”
“而不是如你這般,以可笑之名扼殺去世間所有的美好,爲一己之私芻狗於世人。”星塵在蕭皓琛的指尖緩緩凝成了一枚棋子的模樣,“莫先生。”
莫問東淡淡道:“我在。”
“我想邀你下一盤棋。”
“棋盤何在,棋子何在。”
“以星空爲盤,以這漫天無序的星辰爲子。”
莫問東也藉着星塵凝出了棋子,“然後呢。”
“然後?”蕭皓琛收起了笑意。
“然後,爲天下溯水清源。送你,歸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