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問東低頭看着龍吞海的屍體。
凌劍秋擡頭看着遠方升起的殘陽,一時誰都沒有說話。
只有疾風吹過沙塵的聲音。很快,風沙就已埋過了龍吞海的屍體。
曾在江湖中曇花一現的龍吟劍派,徹底走向了隕落。
莫問東低頭笑了笑,“我明白了一件事。”
凌劍秋依舊看着殘陽,“什麼事。”
“你是這世上,爲數不多能殺死我的人。”莫問東沉聲道。
凌劍秋無懼莫問東話語裏的威脅,“爲數不多?看來我不是唯一的那一個。”
“今日我所佈之局,便是爲了另一個能殺死我的人設的。”莫問東長袖一揮,“可如今……”
凌劍秋轉身,“如今,局已破了。”
莫問東眯起眼睛,“你是要救他嗎?”
“莫先生誤會了,我今日破局並不是爲了救他,而是爲了殺他。”凌劍秋轉過身,“我所修的是劍心訣,而他所修的,是劍脈訣。劍脈劍心異脈同源,相生相剋。只有我才能殺他。”
莫問東幽幽說道:“你忽略了我。”
凌劍秋面容沉靜:“先生今日怕是脫不開身吧,否則也不會在這窮途末路的節骨眼上安排這場獵殺。”
莫問東似被看破了心事,眼神微微一凜。
“洛飛羽與先生已結下死仇,有在機緣巧合下習得了那個劍術,若是洛飛羽不死,他就是最能威脅到先生的人。”凌劍秋緩緩說道。
莫問東沉聲道:“若我沒記錯,你也會那一種劍術,甚至只專精於那種劍術。”
凌劍秋搖了搖頭:“至少我現在還有求於先生。”
莫問東冷笑:“我憑什麼信你。”
“先生曾設局天下,縱橫十九道,凡是入局人,皆逃不過他們的命運。但說到底,那些人並不是在爲先生行事的,而是在爲自己的執念和慾望獻身罷了。”凌劍秋將劍在地上抹過,“這盤棋局在先生看來是定局,可實際上,先生的每一步棋都是在反覆利用人心與世事的浮沉,來進行有把握的博弈。”
“爲何到了我這裏,就不敢賭了呢?”
莫問東看着地上由劍氣斬出的棋盤,心中莫名感到有些恐懼。
他生平有兩次感到恐懼。
一是當日在摘星天樓的蕭皓琛,二是來源於自己的父親。
前者轉瞬即逝,後者如影隨形。
在蕭皓琛仙逝以後,莫問東曾無時不刻都在擔慮着,父親會因自己的所作所爲拔劍,直到他沉眠劍冢。
而現在,這份恐懼居然又找回到了他。
這便是繼承了劍祖劍心訣的傳人嗎?居然能如此輕易窺到他的心?但很快莫問東就強壓下了這份恐懼。畢竟一個被仇恨矇蔽了雙眼的落魄劍客,又怎能與號令中原武林的劍祖相比?他走到凌劍秋身邊:“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的,是洛飛羽身上的劍脈訣。”凌劍秋側首看向他。
莫問東仰天狂笑起來,眼中閃過了不易察覺的凜冽:“那便如你所願吧。”隨後便繼續朝前走去。
父親啊父親,你錮於你與母親的舊情,將劍脈訣與劍心訣分授兩人,卻沒想到,他們卻爲了這仙笈而拔劍相向。當年仙冢的那羣人不就是以這樣的辦法讓世人自相殘殺的麼?
這是你所犯下的,最大的錯誤。
洛飛羽在沙路上行走着,路邊枯木叢生,熾陽炙烤着沙地。
“真熱啊,要是有冰塊解暑就好了。”他嘟囔着。
可到半路他就停了下來,因爲先前的炎熱瞬間就蕩然無存,而是變得寒風刺骨。
“我是想要冰塊,但我可不願遇上這樣的冰塊。”洛飛羽猛地拔出了劍,對準了站在前方的女子。
暮客心手持孤寒,低頭沒有看他。
洛飛羽冷笑:“是師兄派你來的?”他手持折劍亂舞了一通,“你不是我的對手!”可到最後揮得連他自己都有些眼花繚亂了,暮客心也仍是沒有擡頭。
洛飛羽一愣,他亂舞劍的目的就是想故意暴露出自己的弱點,引誘暮客心出劍,進而一擊制勝!可暮客心不爲所動,怕不是預判了自己的預判?
“居然不上當?真是奸詐!”洛飛羽開始繞着她周旋起來,速度也是越來越快,到後面把握不住,一個絆腳滑倒在地。
“你不要過來啊!”他眼睛進了沙子,在慌亂間爬起。可當他調整好狀態後,發現暮客心還是傻站站在原地。
剛剛自己明明破綻百出,她還是不出手,難道她也有詐?
“你別過來啊,你不要過來啊!”洛飛羽拿劍指着她,連滾帶爬跑遠了。
當洛飛羽的聲音徹底聽不着後,暮客心才緩緩擡頭。
她已等到了她該等的人。
公孫詩瀲停了下來,也示意任韶華停下了腳步:“是你。”
暮客心默不作聲,擡頭看向了他們。
“我們有事要與飛羽的師兄說……”任韶華還沒說完便微微皺眉。
回答他們的,是冰冷的出鞘聲。
以及迎面而來的冰雪。
“看來虛驚一場啊。那她幹嘛平白無故在那裏罰站?難道是和師兄吵架有小情緒了?”洛飛羽長長吁出一口氣,“也的確,師兄那傢伙整天板着一張臭臉,不懂女人心也不奇怪。待會我得好好說教說教他。”
凌劍秋坐在鑲滿沙塵的斷壁殘垣上,身子筆挺,長袍飛揚。他雙手交疊按着劍鞘,俯視着在風沙中逐漸清晰的那個人形的輪廓。
他喃喃道:“你來了。”
“是啊,我來說教你了。”洛飛羽從風沙中走了出來,嬉皮笑臉地看向了他。
“好。”凌劍秋緩緩站起。
而另一邊,莫問東也重新踏上了那個雲霧繚繞的地方。
他當年在洛夜辭的陪伴下踏入這裏,在這裏下贏了一盤棋。
那盤棋,決定了蒼生的生死存亡。
而他這一次回來,也是爲了蒼生——
毀滅蒼生。
人間須臾甲子事,仙冢殘燭明滅間。
這裏,便是曾經仙人真正意義上的居所。
凌星仙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