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59章 俠匯關中(37)
    燕青從上層趕下來察看,赫見這三人直入大廳,面對十倍以上的敵衆竟也毫無懼色,知道他們定然是巫丹派的精銳。

    他再看看自己這邊:殘存的八個心意同門,都受了大大小小的創傷,半數看來已無法再戰;其他幾十個次等門派的武者,當中雖也有些實力較強,但對手是名震天下的巫丹弟子,能否抵敵實在成疑;至於聚在身邊那十幾個鎮西鏢行鏢師,手底下有多少斤兩,燕青自己哪會不清楚?平時對付路匪流賊還管用,這等層次的決鬥,那是提也不用提……

    他估計雙方真正的實力差距,其實不如表面懸殊的人數般巨大;更重要是這邊的武林同盟,並沒有足以團結死戰的士氣和信念……

    燕青現在心裏大爲懊悔:自己爲了獨攬擒捕姚連洲的功勞,而決定兵分二路,因而把同盟軍的實力分散了。更加後悔得想要刮自己兩個耳光的是:怎麼笨得要親身進這“盈花館”來,將自己陷於進退不得的局面?

    他壯胖的身軀流着冷汗,心裏正在苦思,有什麼計策能夠脫出眼前困境……

    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只要好好的去想……

    許多意念在他腦袋裏轉了好幾次。

    我努力到今天,幹了這麼多事情,安排了這麼多手段……可不是要在這裏送死……

    他想到一切可能。比如講和。就在這兒將姚連洲交還給敵人。對方人數畢竟少,姚連洲又是這樣的狀況,只要讓他們得回掌門,大概不會再纏鬥下去……

    想到這兒,燕青心裏已經幾乎決定,就要向站在樓梯下的巫丹弟子放話求和。可是此刻他又突然轉念想到一件事:

    姚連洲中的毒,是我下的。

    這事情,不只同門師兄戴魁知道,迷蹤門的董三橋和韓天豹好像都已猜出來了;上面房間裏的閆勝也可能看得出來。燕青想,假如自己在此私自決定放走姚連洲求和,同盟破裂,他這主事人聲名大損不用說;不滿的人也許就會將下毒一事向巫丹派透露……

    一方面被結盟的武林同道唾棄。另一方面又給巫丹派視爲仇敵……這境況的後果,燕青想都不敢想。

    幾乎就將自己推入萬劫不復之地,燕青心也寒了。

    要再想……冷靜想……

    這時他看見,一個心意同門手裏,還拿着姚連洲的佩劍。他心裏靈光一閃,就將“單背劍”取了在手。

    做出自信滿滿的微笑表情,可說是燕青最大的才能。他提着“單背劍”,緩步逐級走下樓梯來。在這生死關頭,他盡全力散發出那假裝的氣度,連己方的人也感染了,各派衆人原來大變的臉色,因看見他而緩和下來。

    十數個鏢師因爲之前燕青的吩咐,一直緊隨在他身邊保護。他站在三個巫丹弟子跟前足有十多步的遠處,向對方展示手中劍,不說一句話。

    符元霸和唐諒赫見掌門佩劍已然落在敵人手上,臉上原有那兇暴氣息更濃更烈。符元霸個性最是衝動,憤怒地緊咬牙齒,就將染血的朴刀舉起向天,似就要當場殺人奪劍。但陳岱秀伸手示意阻止了他。

    符元霸這一作勢,其實教燕青心胸亂跳。但他強壓住呼吸,表面看來毫不動容,只是默默瞧着站在正中央、明顯是三人首領的陳岱秀。

    外貌溫文儒雅的陳岱秀,此際眼神如冰霜般冷,擡頭瞧一瞧樓梯上方那看不見的二樓房間,然後盯着燕青。

    雖然還有好些距離,中間還隔着幾個鏢師,但燕青迎受這鋒銳的眼神,仍是感到好像隨時要給對方一劍穿心的強烈危險。他極力保持那鎮定的微笑,也強忍着不看陳岱秀手中已出鞘那柄明晃晃的巫丹長劍,仍然沒有作聲。他要讓對方先動搖。

    陳岱秀視線轉向燕青手裏的“單背劍”。他不同符元霸和唐諒兩人,瞧見掌門佩劍,連眉毛都沒有擡一下。

    但心裏其實血氣翻涌。

    掌門已被他們擒住了嗎?

    陳岱秀還是沉默。燕青忍不住先開口:“幾位請先離開這兒,退到兩條街外。我等再派人跟貴派談判。”

    燕青說話時保持微笑,聲音因此也很輕。這其實是掩飾,理由當然是不想給樓上的姚連洲和範宗聽見他的話。

    那房間裏仍是形勢未定。他扯這謊,只求先延緩眼前困局。

    只要等到尹英川和圓性的西軍過來支援!

    先前燕青諸多安排以拖延西軍到來,此刻卻恨不得他們馬上就在門口。

    聽到燕青的話,陳岱秀卻冷笑。

    燕青一怔。“你不是聽不明白我說話吧?”他揚一揚“單背劍”:“你們已經來得太遲了。”

    這次竟輪到陳岱秀微笑了。

    “符師弟……”陳岱秀略側過臉,向左旁的符元霸說:“這些外人,看來不太瞭解我們巫丹派。不如你把巫丹三大戒律念一遍給他們聽好嗎?”

    符元霸點頭豪笑起來,長長吸了一口氣,鼓足充盈雄壯的聲線高聲誦讀:

    “一、凡我巫丹門下,當寄骸髓於修練之途,夙夜不懈,生死無念,以共臻武道之極峯!

    二、如遇阻道或求戰者,須懷無怖無情之心,即其爲神佛魔魅,必盡死力斬殺之,以證我巫丹無敵之實!

    三、眼不見名位財帛之誘,耳不聞威權情面相逼,一無牽絆,自求道於天地間!”

    這“巫丹三戒”響徹“盈花館”大廳,每字彷彿都在人們耳邊喊叫,連心胸也爲之震盪。

    “你們聽得明白吧?”陳岱秀接着說:“我們巫丹弟子是絕不受你們脅迫的。姚掌門要是真的在你們手上,要殺,即管便殺。”

    他冷冷掃視廳內所有人一眼。

    “不過殺了他之後,你們任何一個,也別想活着離開這裏。”

    燕青心頭一陣震撼。但他仍努力保持表情,失笑搖了搖頭:“我纔不信你們的鬼話!你們千里迢迢趕來長安,不是要保他的嗎?他是你們堂堂掌門,你們會眼睜睜看着他死?”

    “事情一天還沒有絕望,還是要盡力。”陳岱秀用一種像教訓的語氣回答他:“可是盡力而爲,跟違背自己的信念,是兩回事。假如姚掌門今天真的要死在這裏,也沒有辦法。巫丹派會有另一位掌門的。”

    燕青一聽這話,那原本極力維持的鎮定神情,有如溶化崩潰了,面部肌肉扭曲,變成一種難以置信的驚愕。

    他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世上一切欺騙和計算都有限度,始終也有不管用的時候。

    尤其當你面對的,是一羣無視世間常理的瘋子時。

    “就按你剛纔所說吧。”陳岱秀冷冷說:“你們先滾出去。退到兩條街外。談判倒不必了,以後的事由我派掌門發落。”

    二樓房間裏的五人,一片沉默。

    原本守在房門外的形意門人,不知何故匆忙退走了,那房間變成只剩下閆勝和佟晶跟姚連洲對峙,後面的窗戶前,還多了一個範宗回來助拳,閆勝隱隱被前後兩個巫丹高手包夾其中。

    可實際上閆勝卻操着生殺之權。姚連洲到現在還是沒能從椅子再次站起來,右手上的“靜物劍”軟軟垂在地上無力舉起,胸口喘息仍然強烈。更可怕的是冷汗滿布的臉,那層灰色顯得更深了。他身後的殷小妍顯得憂心如焚,不斷用袖子替他拭汗。

    另一頭的範宗也好不了多少,身上多處受重傷不用說,剛纔連番激戰也把體力耗得七七八八,手上又只有一枚“喪門釘”。此刻姚連洲頹坐在閆勝的劍鋒前不足五尺外,要是閆勝狠下殺手,範宗能否阻止,可是一點兒把握也沒有。

    但是範宗想起,先前閆勝在屋頂饒他不殺的情景。

    還有那澄澈無邪、豁然開朗的眼神。

    這小子,今天不會向掌門下手。

    範宗知道,掌門也是如此判斷。否則剛纔他穿窗而入準備發射暗器時,掌門不會喝停他。

    雖是佔着優勢,閆勝的臉上並沒有半點自豪的表情。他深知這兩個敵人要非負傷中毒,自己斷無倖免佔着大便宜還沾沾自喜,這絕非青冥門下的作風。

    他的“靜物劍”和“虎劍”並未回鞘,鋒銳的劍刃仍架在胸口,那架式掩護在佟晶跟前。

    佟晶雖然感動,但她表面可絕不肯示弱,背後另一柄式樣簡單的鐵劍,雖只是練習用的無鋒鈍劍,她還是將之拔出在手,也朝着範宗那方向防備着。

    姚連洲雖被毒藥折磨得周身一陣冷一陣熱,但看見這個如此有趣的少女劍俠,還是忍不住微笑。

    範宗這時纔有機會仔細打量閆勝,然後向掌門說:“我聽那些傢伙的談話,這小子是青冥派的。”

    姚連洲微一點頭:“我看得出。”

    範宗盯着閆勝的眼睛說:“青冥派弟子,果然比較有種。”

    閆勝一聽這話怒火中燒,不單不覺得是讚美,反倒以爲是諷刺說出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滅了青冥派的巫丹派弟子。

    他不知道,範宗這話並非諷刺他,而是出於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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