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132章 南下贛地(38)
    他們從廬陵縣城往西北直走,一路不停已經策騎了大半個時辰,由王守仁帶着方向,閆勝緊隨在後頭。

    閆勝不時瞧向王大人鞍上的背影,只見他騎姿甚是嫺熟,馬兒疾馳間步履輕靈。閆勝曾聽那些儒生說,王大人少年時就勤習騎射,文武雙全,可見所言非虛。

    昨夜一戰之後,黑蓮術王隨時可能再次向縣城攻襲,此行借兵刻不容緩,二人雖已揮汗如雨,也未慢下半點。

    直至走到一條淺溪前,兩騎要渡水過對面,也就暫在溪邊停歇,讓馬兒飲水休息。王守仁順道爲閆勝臉上的傷口清洗,並且更換金創藥和布帶。

    “傷口已經開始合起來了……”王守仁用溪水輕輕抹淨閆勝下顎,仔細檢視了一會兒:“年紀輕,真好。”

    “謝謝。”臉上的布帶重新包紮好之後,閆勝受寵若驚地答謝。他怎也沒想過,有天會讓一位朝廷四品大官親手爲自己換藥。

    王守仁微笑,俯身在溪畔洗手,一邊瞧着前方的水光山色,似乎想到了什麼,頓時皺起眉來。

    閆勝也隨着他的視線看去。日光把秀麗山巒的顏色清晰倒影在水面上,閆勝看着時心裏有一股安詳寧靜的感覺。

    如此福地,竟是盜賊如毛,甚至包藏了像黑蓮術王這等巨惡……這麼好的山水,真是可惜……

    王守仁此刻也是同樣思想。他一手搭着腰間長劍,站在粼光閃閃的溪流前,輕風吹動他的五綹長鬚。看在閆勝眼裏,那凝靜不動的高瘦身姿,宛如一株立在水邊的堅剛樹木。

    王守仁喟然嘆息。

    “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閆勝聽了不禁動容。

    兩人上了馬,踱步渡往淺溪對岸。走到溪流中央時,閆勝忍不住問:“王大人,治理天下,是很難的事情嗎?”

    王守仁苦笑。

    “朝綱不振,寵佞當道,前有太監劉瑾等弄權,殘害官吏百姓;今又有錢寧、江斌之輩亂政,侵蝕朝廷的根基,致使民怨日深,各地時有譁變民亂。你是四川人,也知道數年前當地人劉烈聚衆叛亂之事吧?”

    閆勝點點頭。青冥派雖隱居深山,超然世俗之外,但那年川北保寧府民變規模甚大,直打到鄰省陝西去,閆勝也從山腳味江鎮的百姓口中聽聞了一點點。後來他又聽師兄說,在那場平叛的戰事中,有曾是青冥弟子的地方軍官犧牲了。

    王守仁又續說:“這等形勢,同時也誘使懷有異心的皇親權貴,意欲乘着國政虛弱而奪權。此前就有安化王起兵謀反1,幸好給忠臣迅速平定了,纔沒有釀成天下大亂,否則不知要殘害多少生靈。”

    〖注1:正德五年五月,西北寧夏安化王朱寘鐇以清君側(討伐劉瑾)名義造反,僅十八天兵敗被擒,入京伏誅。平叛將領楊一清與太監張永,乘獻俘時密奏告發劉瑾,劉瑾旋遭抄家,凌遲處死。〗

    閆勝聽着,不禁又聯想到黑蓮術王:這麼窮兇極惡的妖人,竟然可在一地橫行許久而無人過問,可見官府的管治已經腐朽到何等地步。

    “可是……”王守仁這時眼目裏卻閃出光芒來:“事情難不難,跟該不該去幹,是兩回事。”

    王守仁這句話,正與閆勝決意挑戰巫丹的悲願相合,閆勝聽了不覺重重地點頭。

    “邢大哥曾經跟我說過。”他說:“世上所有值得做的事,都是困難的。”

    兩人相視,同時展出豪邁的笑容。他們一盛年一少壯,年紀相差了二十多載,更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裏,但那不屈的意志卻是共通的。

    “邢俠士……真是難得的人才。”

    王守仁說着卻沉默了。邢獵遲遲未歸,教他頗是憂心,只是不好在閆勝面前表現出來。

    王大人提及數年前安化王之亂,也令閆勝記起寧王府。他遂將寧王親信李君元親自延攬,還有長安武林大戰可能有錦衣衛插手促成的事,一一都告知王守仁。哪料王大人聽到,竟沒半點意外之色。

    王守仁自從復出到任江西廬陵縣,就已經在留意寧王府的不法動向。寧王府經常藉着無人敢阻的威權,肆意大量侵吞良民的田產,這等貪婪之舉本也不奇怪,幾乎所有皇親國戚都以各樣方式弄權自肥。但同時寧王又藉這擴張的財力,在地方上大加招納好鬥的亡命之徒,完全不問品行身世,王府中庇護供養的江洋大盜在所多有;寧王這些年來更多次向朝廷請求,准許重建其王府護衛軍,爲此不惜大灑金錢賄賂京城衆多高官,這亦不是祕密。如今他又開始向身懷超凡絕技的武者招手……

    王守仁深知寧王朱宸濠圖謀甚大,然而自己今日官職權力仍然不高,對方是不易撼動的朱姓親王,王守仁只能靜觀其變。

    但是他日若有人爲了一己私慾而燃起天下戰火,我就算用這血肉之軀,也會把他攔下來!

    “你們幾位……果然沒有讓王某看走眼。”王守仁得知邢獵他們並未受寧王府的權勢名利所誘,甚是敬重,朝閆勝拱了拱手。閆勝急忙回禮。

    “王大人,你說我們此行要『借兵』,借的是……?”閆勝問時,兩騎不覺已渡到溪流對岸。

    “到麻陂嶺後,你自然會知道。”王守仁回答。“燕少俠,待會兒你什麼都別說,只要聽我的。行嗎?”

    閆勝拍拍腰後“虎闢”。

    “我這劍,不是早就借王大人你了嗎?不用再問吧?”

    閆勝說這話的神態有點點模仿邢獵,整個人感覺比從前成熟了許多。

    兩人又再大笑起來,然後繼續朝北面的山嶺疾馳。

    一進到麻陂嶺的範圍,閆勝就已經察覺那些閃現在樹叢間的眼睛。

    林子裏有人監視。

    閆勝正想開口,但想起王大人先前的囑咐,也就忍住了。

    王守仁卻已知道閆勝想說什麼,微微一笑說:“不用介意那些人。”

    他們牽着馬,正徒步走在一條上坡的小路之上。那路徑彎彎曲曲,兩邊都是看不見深處的密林,可供埋伏之處甚多。閆勝全身都進入了戒備狀態,空出來的左手錶面看好像只是自然垂着,但其實沉肩墜肘,腕指處於一種介乎放鬆與貫勁之間的適切狀態,任何一瞬都隨時能夠快手反拔出橫掛在後腰的“虎闢”。

    林蔭雖遮擋了陽光,但樹木密得透不出風來,他們走在坡道上只覺悶熱,閆勝身上和臉上傷處包裹的布帶,全都被汗溼透了。

    閆勝一雙長年修習青冥派“觀雨功”的銳利眼睛左右掃視,再加上耳朵傾聽,察知兩旁林間聚集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並且一直緊隨着他們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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